61.




Amber在病床上醒來的時候,身旁一個人也沒有。








黑暗之中只有機械呼吸儀器的吐納聲和心臟監察器的嗶嗶聲。盯著被陰影劃開兩半的天花,鼻中嗅到的是濃烈消毒藥水氣味。




「我在那裡?」Amber在心裡面想著。喉嚨乾涸得像火燒,口水吞下去痛苦得像割下刀片一樣。








撐著想要從床上爬起來,卻發現手腕完全不聽使喚。不單只手腕,就連腳板以至全身也無法彈動。




Amber心裡怕起來,拼命扭動身子想要起身,卻發現胸前被幾條皮索帶綁著。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我為甚麼會在這裡? 誰來救救我?




那恐懼在內心漫延,只想要大聲呼喊救命,喉頭卻只能發出微弱的沙啞叫聲。




慢著!








Amber冷靜下來跟自己說。怎麼這房間好像似曾相識?




機器運轉的聲音;靜夜中有規律節奏的嗶嗶聲;還有消毒藥水的氣味……




這一切都彷彿熟悉,這房間我曾經來過,曾經在這裡待過好長的一段時間......














努力把頭轉過去,想要看清楚身旁的風景。床的一邊是一面大窗,窗簾雖然拉上了但仍然可以見到外面的樹影。月光透過隙縫滲入房間裡,眼睛慢慢習慣了黑暗以後,就大致可以看清事物。




床的另一邊是一張病床,有人靜止的躺在上面。由於臉上掛著呼吸器,看不清面貌。一隻手腕從被子一角伸出,照那乾瘦的皮膚來推斷大概是個老人。








老人胸前跟自己一樣綁著皮帶,床邊掛著一包黃色液體,讓房間充斥著微酸的味道。










「深呼吸……冷靜落嚟……頭先我係邊到?」








「就係啱啱醒過嚟之前一刻……我喺邊到?」




Amber在心裡默默跟自己說。她早就養成這種喃喃自語的習慣。







然後就在不斷往後回想之際,心裡突然閃過一陣寒意,手臂上滿是雞皮疙瘩。她彷彿記起了醒來前的一刻自己正身處那裡。




自己剛才就正在這個房間內,躺在同一張床上。同樣的藥水氣味,同樣的動彈不得。窗邊仍舊看得見樹影搖曳,月光仍舊從隙縫滲入。







只是,剛才在黑暗之中,有一道濃濃黑影正無聲無息的站在自己床前,一雙眼睛一直盯著自己的臉看。




那是誰?




那黑影沒發出半點聲音,忽然就靠近到呼吸都噴在臉上的距離。在那夢中……那是夢嗎?剛才那是夢嗎? Amber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的反問自己。




但如果要說剛才那是夢,情景卻細緻得活像現實一樣。







那黑影貼在面前默默觀察著自己,寂靜中Amber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心臟嘭嘭嘭的大力鼓動,想要張口大叫,但聲音卻無法送出。想要逃走,愈掙扎胸前的皮帶卻愈索得緊。




然後一雙藍色的瞳孔就浮現在眼前,那黑影正嗅著自己頸上的氣味,彷彿在呼吸著她的氣息。







冰冷的指尖劃過頸上的皮膚,撕心裂肺的痛麻痺了神經。Amber只有在黑暗中無力的掙扎,無奈身子卻動不了,只有意識在拼命逃進內心的安全領域。




身上的精力一點一滴地流走,似在造著不斷往下沉的噩夢一樣,深深沉入海底裡面去。




然後溫血就越過喉嚨灌入體內,那一刻像有千萬電流在體內流竄。那甜甜的氣味彷彿帶著一種花香。溫血源源不絕的灌入喉嚨,身體就忽然間變得舒暢無比。Amber像嬰兒追著母親的乳頭般需索著那血的源頭。




血腥讓她一瞬間清醒過來,頭腦似被注入冷水般變得清晰。睜開眼,眼前的黑影已經不知所踪。







在醒來以前,Amber就在造著這個似夢非夢。回想剛才那情景,胸口就突然湧起一股暖流,口中彷彿仍帶著那鐵鏽味道。




那不是夢境!那是真實發生過!就在剛才,醒來前的一刻。




黑影在晚上靜靜的潛入房間,然後把我從長時間的昏迷當中喚醒。










Amber此刻已經想起了一切,想起了自己為甚麼會待在病房裡面,被人用皮帶固定在床上。




那是因為這許多年間,自己一直昏迷在床上。這究竟已經過了多久?




在這昏迷的期間,時間在身邊流動。 而自己只是一直待在黑暗當中,就連睜開眼皮看一下外面世界的力量也沒有。




期間聽見父親坐在床邊跟自己說話,母親的啜泣聲。她想要開口,想要跟他們說話,但卻只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內心迴盪。




人來人往,人們一直在床邊來去。自己卻孤獨的落在黑暗裡面,世界沒有轉動,分不清日出日落。再也沒有新的事物注入生命裡面,只有不斷回味著舊記憶去讓自己不再感到孤單害怕。




那陷在只有自己一個人的世界實在太過可怕,那裡是無論如何拼命呼喊也得不到回應的一片虛無。







Amber拼命在床上掙扎,身體已漸漸恢復了柔軟度,達到可以控制指頭彎曲的程度。試著活動臉上的肌肉,原本麻痺的舌頭開始恢復了知覺。




Amber放盡喉嚨去呼喊,聲音大得彷彿要把天花也震動。此刻她在心底裡祈求︰請一定要有人聲見我的呼喊聲!誰都好,請快來救我!救我離開這永無止境恐怖的黑暗!



















父母在清晨時候趕到醫院,當時主診醫生正在為Amber檢查身體。在她身上像汽車維修一樣連接著各種儀器,細仔的測試著每一個細部。

當她聽見走廊外面急速的腳步聲,然後母親的臉再次出現在門邊的時候,Amber的眼淚已經完全糊住了視線。




母親用力摟著自己的身體,緊抱得呼吸不過來。但這正好證明,自己還活著。







父親正拉著醫生的手在啜泣,不停用力搖晃去表達內心的感激。




Amber輕輕的叫了他一聲,他就再也按捺不住哇一聲哭出來。雖然在哭,但父親的臉上仍掛著笑。




「我地仲要同病人做多好幾種檢查,始終經過咁長時間嘅昏迷,突然醒返嘅個案並唔係咁多。我建議病人繼續留院觀察,直至確保身體嘅狀況平穩為止。」醫生原本嚴肅的臉上這時終於第一次露出微笑。




「點解會成身都生晒紅斑架?」母親緊張的拉著amber手臂驚訝的問。




「係咪有邊到唔舒服?唔舒服要出聲……」




「嗯……哩個目前仲係唔知道原因,不過病人似乎對陽光有過敏反應……或者只係身體機能未完全回復過嚟啫……」




「有時候我地嘅身體對外界唔適應,都會有類似出疹的症狀……不過照我睇,唔需要太過擔心。只要慢慢休養,身體大概就會逐步回復過嚟。」




父母留心聽著醫生的解釋,然後才留意到房間的窗簾全部厚厚拉上。




母親拉著Amber的手問︰「痛唔痛?」




Amber就撤了個謊,慢慢的搖頭說︰「唔痛……」




她實在不再願意讓父母為這種小事擔心起來,於是靜靜的把手抽回來,收到毛毯下面。




當然,除了隱瞞身上皮膚灼熱刺痛之外,Amber對眼前凌亂飛舞古怪細線的幻覺也三緘其口。還有眾人頸上脈搏跳動的聲音和那藏在血管裡面誘人的香氣。這一切都誘使她面紅耳熱,心情盪漾的無法安靜下來。







那一夜,就在時鐘跨過半夜之時,慾望誘使Amber粗暴的把女護士的頸動脈咬開。鮮血從口腔注入的瞬間,眼裡面只見到自己心底裡的渴求。渴望讓血液流進身體裡面,直至身體不再感到冰冷。




血濺在床上,沿著床緣滴滴溚溚打在地上。Amber發現自己無法冷靜下來,無法去對抗四周血腥味道的誘惑,空氣中細線飄飄浮浮的纏在自己身上,那線在引導著她,誘使著她走向粗暴血腥的世界。







Amber打從心底裡感到害怕,害怕自己的瘋狂。她無法理解自己身上的轉變,於是從窗邊跳下去,在月光底下朝著與人的氣味相反的方向逃去。




赤腳走在冰冷的石屎地上,直至腳板被郊野草叢中的尖石割損。黑夜中四周只有蟲鳴叫聲。Amber躲進荒廢的石屋裡面,捲起身子把自己抱緊。心裡一遍又一遍祈求醒來以後,這一切奇怪的事情就會結束,可以回到原來的生活裡面。




想著,在抱膝把自己收納起來的世界裡面,彷彿聽見同學的笑聲,彷彿觸摸到貓腳上小小軟軟的肉枕,溫暖的床舖……她渴望回到原來屬於自己的世界。










直至幾年後的一個晚上,腹中饑餓讓她喪失了理智,口中鮮血充昏了頭腦。




就在這時候,遇上站在大廳中間茫然呆著的張恩東。




那半身藏在陰影裡面瘦小懦弱的身影,眼中滿是孤獨無助。




Amber在他身上,彷彿看到了從前的自己。這通通喚起了待在黑暗裡面恐怖無助的記憶。




那一年,張恩東十四歲……Amber卻仍舊是十六歲……




永遠的十六歲……










''滿懷憂傷卻流不出淚 極度的疲憊卻不能入睡
只能夠日日夜夜 然後又日日夜夜

無盡的日日夜夜 永遠的深陷在人間

我是蝙蝠卻不能飛 困在日復一日的街 無止盡的狩獵 彷彿一種天譴
夜色就是我的披肩 日出就是我的風險 舞池裡的狂顛 是我宿命制約


上帝遺棄我們 卻又要給 黯淡的月 照亮世界 要我們無盡又無情的繁衍

看愛過的人 一一告別 做過的夢 一一凋謝 只留下我獨自殘喘的千年

無法揮舞天使的純潔 也無法擁有魔鬼的果決
只有像每個人類 貪嗔痴傻和愚昧 找尋著體溫和血 找尋著同類



滿懷憂傷卻流不出淚 極度的疲憊卻不能入睡
只能夠日日夜夜 然後又日日夜夜

無盡的日日夜夜 永遠的深陷在人間

飢餓是最好的調味 孤獨是最強的催眠 瘋狂找一雙唇 能夠當我酒杯
早就對這一切厭倦 也曾憤怒喝下聖水 卻又無助醒在 下個漫長黑夜



青春遺忘我們 卻又要給 回憶的美 就像玫瑰 要餘生流血又流淚的受虐
看鏡中的臉 慢慢枯萎 高舉的拳 漸漸粉碎 只留下了無限唏噓的相片

無法揮舞天使的純潔 也無法擁有魔鬼的果決
只有像每個人類 貪嗔痴傻和愚昧 找尋著體溫和血 找尋著同類
滿懷憂傷卻流不出淚 極度的疲憊卻不能入睡
只能夠日日夜夜 然後又日日夜夜 無盡的日日夜夜 永遠的深陷在人間''




http://www.youtube.com/watch?v=03-ge__Oa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