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Secret Angel 】

死亡是一種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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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哪個哲學家曾經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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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世上沒有任何人再記得你,這就是最終極的死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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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按照這個想法,我應該已經死咗十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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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實只是,我連尋死的勇氣都欠奉。又或者這樣說,喜歡余青玲的王傲風已經死了,如今的我徒具空殻,死與不死又有何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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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好幾個星期,我都無地自容得不敢再面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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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掛在臉上的笑容,如今已不再復見。雖然她嘴裡說著「我冇事」、「唔緊要」,每天都認真地上課、抄筆記,原本做社務的時間用來了上補習班,功課的水準不退反增⋯⋯但我看得出,她只是在裝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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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自己已沒有資格待她好,但有一個人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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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咩嚟㗎?阿儀,係咪你㗎?」阿玲揉著眼睛,拿起了一張白卡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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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唔係啊⋯⋯」哈比人應道,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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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玲皺一皺眉,看到了卡紙上面有一行行的小字,然後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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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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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數個星期,在放聖誕假前,都有一個人在她的桌上放了一張白卡紙,有時還會附上一排她最愛的朱古力,是那個人上化學堂時偷聽到的牌子,可惜那朱古力經常缺貨,他花掉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走遍全元朗,才能搶到這麼一排;買不到的時候,那個人就會用烏龍茶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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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不是想表現出自己的好,他只是想阿玲可以因為他自己所做的一點小事,而變得開心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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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從哈比人口中得知,那個人會署名自己為 S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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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Secret Angel ,祕密的守護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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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SA 出現了之後,阿玲似乎很苦惱,明明班會沒有搞 Secret Angel ,怎麼會有這些白卡紙的出現?SA 的好意,她又應不應該收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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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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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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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唔知邊個送呢啲嘢俾我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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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知喎⋯⋯又會有人咁無聊都有嘅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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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咁⋯⋯如果你知道佢係邊個,你記得要話我知啊!佢係咁送嘢俾我都覺得有啲唔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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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好啊⋯⋯係呢,佢其實寫咗啲咩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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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都冇咩嘅,佢成日都叫我加油同俾心機囉,仲話好鍾意我笑嘅樣,明明就好樣衰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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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來係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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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正宣告聖誕節的來臨;天氣很冷,但依然無法影響聖誕聯歡會的熱鬧氣氛,全校上下都高興地慶祝著,已然忘記了陸運會時的不愉快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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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回到班房的時候,其他同學已經將班房裝飾得美輪美奐,金色的鍛帶、七彩的聖誕小球、白板上的聖誕老人鹿車圖⋯⋯甚至還有人不知從哪裡弄來一棵聖誕樹,把它妥當地放在課室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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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玲佢今日冇返?」我隨口抓了身旁的同學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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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阿玲病咗喎,今朝佢同我講佢病到起唔到身㖭,」他擺出一副「乜你唔知咩」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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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聖誕聯歡會先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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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係囉⋯⋯你係關心人嘅就探下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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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睇下點先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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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洋溢歡樂氣氛的班房裡,一班男生正在猜拳,決定哪個勇者吃下某女生所造的綠色流心地獄薄荷朱古力。不幸的Ivan 猜輸了,只好在其他男人起鬨後吞下朱古力,才一嚥下喉嚨,他的臉便𣊬間變青,差點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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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笑了幾下之後,大家便一起吃比薩、飲汽水、交換禮物⋯⋯反正就是派對的例行公事,然後主席忽然舉手,提議我們影一張班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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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在前排互相比高,男生在後排嬉笑怒罵,老師坐在中間沒他們好氣。整個畫面的色彩是何等斑爛好看,彷佛是用青春畫出來的油彩畫,美得連彩虹也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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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是一幅黑白色的水墨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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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想起在中三最後的上課日,同樣有人不知何時準備了三角架和專業相機,興高采烈地提議影班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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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熱情的阿玲第一個衝了出去,甚至還指揮大家推開礙事的桌子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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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嚟!高嘅企前面,更高嘅企後面!」阿玲振臂高呼,召集大家來到白板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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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全班三十多人便壓縮只有班房三分之一的空間,一時之間摩肩接踵,大家都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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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提著椅子,坐在中間位置,旁邊便是阿玲。幸好我個子不高,一早就被人拉到前排,湊巧就站在阿玲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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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上傳來迷人的花香,香得令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讓我不禁懷疑,這氣味是會令人上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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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仍陶醉於那香氣的時候,相機忽然發出頻密的閃光。猶在夢中的我連忙擠出一個笑容,但快門早已掠下我的倉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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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王傲風,你、你做咩⋯⋯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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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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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相機的Ivan 呆呆地看著我,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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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一摸自己的臉,竟然是濕潤的,眼眶不知何時已熱了起來,淚水如決堤般潸潸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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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淚容很快就引起了同學和班主任的注意,周圍漸漸多了交頭接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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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咩啊?唔好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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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唔要紙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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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啊⋯⋯講下發生咗咩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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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班主任向我遞出了一張紙巾,可我已控制不住自己,一手撥開了她的手,拿起了書包衝出班房,大叫:「唔好意思!我想早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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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撞跌了多少枱櫈,只管一昧向前衝,淚水不斷往後灑著,黑壓壓的一大片悶在心頭,想吐卻吐不出來。我的雙腿就像著了火,唯有一直向前跑,才能舒服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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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無論我多麼努力多麼渴望多麼壓抑,我都沒辦法放下她。愈是想忘記她,她就愈常出現在我的腦海裡,就像我在中學裡的所有回憶,都有著她的痕跡,而且永不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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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隨即跳上了一架巴士,竭力抑壓著想哭的衝動,不想任何人見到我的窘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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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不知是緣分所繫,抑或是命運的安排,我隨意下車的地方竟就是阿玲所住的屋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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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猶豫了片刻,結果還是打開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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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涼薄的,連大堂的冷氣都開得特別大,等待升降機的時間也特別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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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金屬版上顯示的數字不斷的跳動增加,我的腦袋也漸漸變得混沌、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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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佢係住呢個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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㩒響門鐘,睇下佢有冇事就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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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樣想著,手指卻凝在了門鐘前兩公分的位置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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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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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不出原因,但我就是做不到,我無法鼓起勇氣面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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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收回按鈴的手,轉而往書包裡探,然後拿出了一枝筆和一張白卡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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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阿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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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唔到咁健康嘅你竟然病咗!仲冇得嚟聖誕聯歡 T.T 不過唔緊要啦!我哋玩得好開心啊!你都要快啲好返知唔知!我哋下學期再見啦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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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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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之後,我覺得好像還漏了些甚麼,於是再最後加上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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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I lov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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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白卡紙攝進門縫,無聲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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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真的是想走的,可是走到樓下時,卻有種沒有由的依依不捨。我站在原地看著阿玲的單位,總覺得她會探出頭來跟我say 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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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當然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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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苦笑了一下,跳上了回家的巴士,撥了一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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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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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咩事啊,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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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夜晚得唔得閑啊,我唔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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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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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斷電話之後,我漫無目的地望向窗邊外的街道。巴士剛好來到了元朗的舊區,陳舊的大廈外牆有如煙燻的痕跡,老店的招牌銹跡斑駁,搖搖欲墜的燈牌上站著幾隻小鳥。眾所周知,這裡是眾多男性放班後的尋歡之地,但正值下午時份,粉色的螢光燈還未是時候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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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視線隨著車廂左搖右擺而晃動,沒有看清掠過的街景,卻捕捉到一個眼熟的身影,正與身旁的男人一起走進一棟大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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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