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黑白兩道認識的鬼手是一個陰險的胖子,擅用毒藥、陰謀詭計,把事發現場設置得像自殺或是發生意外,是鬼手一向做法;比起同行,他算是經常回內地工作,可能因為接觸得多,對於處決一大批未成年學生這種徹底破壞行規的生意,鬼手也樂於接受。鬼手談完後走出電話亭,計劃很完美,不管少將知道多少,沒有任何事情出錯,該死的人都死光,不該死的......也已經不重要。鬼手沒有想過Benedict會如此衝動行事,招來殺身之禍。


不過怎樣也好,這種小插曲沒有大礙,取消一國兩制,沒有因為Benedict的死、孫圓的妹妹身犯險境、鄒守庸那幼稚的還擊而受到一丁點的阻礙。說到底,大家都是聰明人,知道怎樣玩這個遊戲,從處決學生、梁建軍突然身亡到少將介入加快統戰,紅雀團,三六,十花,孫氏兄弟,唯一的失誤,是他和那個人真的沒有想過Benedict會這麼衝動。不過也不重要了,披露一國兩制取消的事,引起的軒然大波,不過是虛火。新特首被制住,安梅不必管,剩下孫圓和司徒子鳴。


香港人終究是香港人,今天知道了一國兩制就要結束,那麼明天不用上班嗎?鬼手不自覺加快他的腳步。快要成功了......





 

廿二號的早晨,子鳴一夜無眠,孫稜自小跟他一樣孤僻,很難想像他會得罪甚麼人,遑論被人追殺。只睡了兩三個小時的子鳴,拉扯著沉重的眼皮趕到樓下的報紙攤,果然霸佔了頭版。「地鐵凌晨血案:血染太子」然後他看到了,死者是一名身份不明的光頭男子,身材高大,現場太子地鐵站月台有大量槍擊及打鬥痕跡,以及有人目擊一名香港男子中刀、全身血跡離開現場,地上遺下一條往的士站血路,警方正翻查閉路電視追查:記者梁至誠報導。


子鳴重重呼一口死氣,太好了,起碼不是孫稜躺在那裡,不過,他還活著嗎?由太子地鐵站到的士站,再到醫院可不是一段短的距離,如果孫稜是流著血離開月台,恐怕他很可能死在途中了。


如果,殺手不是要殺孫稜而是要殺自己呢?子鳴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不安下,他打電話給安梅。「喂阿妹?你做緊咩呀?」電話另一邊很靜,「我同緊港民黨同埋其他泛民傾緊開記招呀,做咩事?」子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吓?記招?」「關於一國兩制會取消呀。」「咁...開記招?」「交代我地立場同埋開始聯署行動吖。」「吓......有用咩?孫圓見成點呀?」「屌個黑社會...」很少聽到安梅這樣子發晦氣,「全程一味係度質疑我地,都唔知佢想點。」「咁......有無咩成果?」「哦...算係有嘅佢話過租西環其中一個空置嘅寫字樓單位比我地,下個禮拜再約我上去傾。」「咁聯署又係做咩?」






安梅卻難得地興奮,「而家就有六個泛民政黨話會幫手搞聯署去信聯合國施壓,其實都唔洗要啲咩黑社會支持我地啦!今次香港日報單野咁爆,一定可召集到更加多人出嚟企硬反對政府㗎!」這個真的是安梅嗎?子鳴不敢相信,他們是獨立黨啊!他們是來革命的!「我地港獨盟...唔係要推動獨立咩?幾時變左推翻政府㗎?」「子鳴,而家所有我地搵到嘅支持都唔可以放過㗎。你諗下一國兩制取消咁大件事,泛民係咪真係十惡不赦先?聯署好有問題咩?」


「咁......我唔阻你啦。」子鳴一陣心力交瘁。還有一個多月一國兩制就會被大陸硬生生取消,現在的獨立派領袖竟然在搞聯署搞記招,聯署唯一的作用就是沒作用。七百萬人簽了又如何?聯合國譴責又如何?其實子鳴自己也不知道港獨盟現在應該怎樣應對,但是不會是變成港獨盟討厭的泛民一份子。安梅最討厭泛民行禮如儀不切實際,現在他卻只能行禮如儀不切實際。

 
政治可憎之處,在於參與其中的人變成自己憎惡的人,屢見不鮮。子鳴收起電話,鬱悶的他決定出去透透氣。






黯淡的燈光和微滲的陽光中,男人猛然睜開眼,驚恐的他吸了一大口氣,全身上下卻傳來尖銳的痛楚。男人無力地微喘,連呼吸都帶來痛楚,他視線仍然很模糊,但不要緊。他還活著。「唔想死就唔好亂郁。」一把中年男人的聲音在近處傳來,男人乖乖聽話,因為他感覺到連擰一擰頭頸項都傳來陣痛。「...我...瞓左幾...耐?」「十個鐘,命大呀你。」中年男人走近孫稜,孫稜這才發現全身插滿密密麻麻的儀器、綁滿繃帶,「插係你肚果把刀擦傷左你個肝同膽,胸骨裂左,肺差少少穿埋,顎骨鬆左,腦震盪,仲有你觸電之後燒傷左皮膚二級燒傷,肋骨對落嘅肌肉都有收縮嘅情況,」中年男人拿出一支充滿白色藥劑的針筒,打入駁著孫稜血管的點滴,「次次見到你都咁難搞。」


孫稜知道,他不能躺在這裡太久,要殺子鳴的人不會輕易收手的,「東叔......我要係度幾...耐先可以...」東叔的聲線充滿見慣世故的味道,「你想死嘅而家都走得㗎。」深水埗的錢劍東是孫稜相熟的黑道醫生,這麼多年無數次把孫稜從鬼門關門口拉回,他們這種人不方便到醫院求醫,於是不少橫街角落開著這種不做普通人生意的診所。「嘟...嘟...嘟...」孫稜瞥見到身旁顯示著比平常人微弱的心跳,不要小看這種看似殘舊發霉的診所,用的儀器和醫物都是最先進實用而且昂貴的,畢竟孫稜這種瀕死的客人太多,要保住他們的性命,規格比一般急症室更專業。當然,醫藥費也高的嚇人。


孫稜用盡氣力抬起頭,「東叔,我唔可以瞓係度咁耐...」東叔眼尾也沒有轉過來,「好多人想殺我嘅朋友同埋兄弟...」「咁你可以點?」東叔背抵著枱,「你出嚟行,你冧人人冧你,你阿哥咁出位你以為你殺得哂佢啲仇家咩?早兩日出返去有分別咩?」「東叔我十六歲已經出嚟行啦...」「我唔理你,入得嚟就要抖到行得走得無病無痛先可以出返去。」


平日的話這種tough love倒是挺窩心的,不過現在他真的不可以躺在這裡養傷,「要我瞓係度姐係要我睇住佢地死?」「十六歲出嚟行,你應該聽過生死有命四個字㗎?」「...」「你救得幾多個呀?你救得幾多次呀?」「無方法快啲好?」東叔微微恥笑,「你要好返哂起碼半年喎。」徹底康復對於孫稜是一個陌生的概念,長年累月積聚的傷痕,肌肉關節內臟骨頭都帶著大大小小不同的傷勢和痛楚生活,他對痛楚十分熟悉。「唔洗好返哂,行得走得,對手郁到對腳申到就夠。其他可以遲啲再算。」「行得走得夠你出去做殺手咩?」


輪到孫稜淡然一笑,「行得走得嘅話,斬左我對手都夠,」孫稜正色,「不過要快。而家環境咁亂,瞓係度一日已經嫌多。」






東叔這個老頑固不是如此容易說服,「你兄弟又唔係我兄弟,就咁放你出去真係同我殺左你無分別。你知唔你琴晚差啲起唔返身?拖住個就嚟玩完嘅殼出去可以救到人咩?」「我唔理,點都要試左先。」「後生仔,唔好咁硬頸。我有睇新聞㗎,一國兩制吖嘛、葉少將吖嘛,你真係諗住去殺哂佢地咩?」孫稜只感到無奈:殺手的行規、Hugo、十花、收回香港,種種大條道理去報復統戰的人,其實這刻他真的沒有想過。


然而,東叔是對的,不要把自己想得這麼高,就憑孫稜孫圓兩個人就談力挽狂瀾?救香港於水深火熱之中?「收返香港、處決學生、郭安梅,比你解決哂會去做特首咩?黑社會咋你!」孫稜此刻想的,就只有那雙粗糙而溫柔的手,和那Hello Kitty膠布。要脫身,他大可以裝死一段時間,改名換姓又可以,逃過紅雀團的追殺和招攬,一點也不難,只是孫稜能過自己這一關嗎?一切都是連在一起的。如果要她安全、或者要殺手生活回復正常,沒有他逃避的空間。這已經不只是他一個人、她一個人的事。


「要我睇住佢地死,一開始你不如唔好救我。」孫稜冷漠地說,「因為我搵到比我條命更加緊要嘅野。」
 

東叔凝視著孫稜沒作聲,或許他嫌這個年輕人囉嗦麻煩吧,他很久未聽過孫稜這種坦然求死的語氣。據說靈魂的重量是二十一克,東叔行醫多年見盡不怕死、窮兇極惡之徒,但是,不怕死並不等於這些人生命有多少重量。看著這麼多人死在這麼多人死在這裡,東叔看化了,也看透了。不論甚麼人,生命,不過是在尋找自己。追求也好、慾望也好,真正重要的,是在它們當中找到自己。野心?金錢?權勢?女人?原則?快樂?甚麼都好,當你找到了,生命才真正有重量。


因為作為死神旁邊的人,東叔已經看過太多太多不知為甚麼而弄掉性命的人,或許是某次劈友、某次仇殺,種種他們自己也說不清的事,一生糊裡糊塗,不知為甚麼而生,不知為甚麼而死。東叔感到一絲悸動,他想不出阻止這個男人的理由。「如果你幫唔到我,咁算啦...」





 
「我可以幫你...順利嘅話十二個鐘頭你就起碼可以行得走得,」東叔停了停,「不過如果失敗,就一定會死,同埋會有好多副作用,幻覺、嘔肚、發燒......」孫稜苦笑著打斷他,「東叔我十六歲已經出嚟行啦...」

 
東叔面色一沉,轉身去準備藥物和拘束帶。


「Fruit Punch.」「唔該哂...」子鳴獨自在這間狹小的K房已經兩個多小時了,聲帶微微沙啞,其實子鳴這麼一個文人哪會唱甚麼K?只不過在毫無空間的香港,花百多元享受三四個小時在一個空間裡叫嚷一輪沒人打擾沒人理會沒人評論,也算某種奢侈吧。子鳴一個人唱了這麼久,忍不住一大口一大口啜著冰凍的fruit punch,疲累的身軀向後靠,又是一輪廣告:


嚟到GreenKid唱左兩個鐘唔知你又攰唔攰呢?我地除左有最新最紅嘅韓系K-pop派台作品之外,仲可以翻唱我地獨家嘅懷舊廣東金曲喎,以下呢首唔知你又估唔估到係邊個唱嘅?
生命太短,明日無限遠,始終都不比這樣永遠這樣遠,
不理會世上長路太多,終點太少,木馬也要去繼續轉圈!
明明我已晝夜無間踏盡面前路,夢想上的彼岸為何還未到?
...」





 

子鳴聽著聽著,沒想到還會有二千年代的廣東歌是他聽都未聽過的,他不知道是誰唱的,只是隨著歌者的吶喊,有種奇怪的共鳴。踏盡面前路?大概是吧,為了獨立這個夢想,四出周旋獻計,他可以做的都已經做盡了,倒頭來只換來變成搞聯署活動的廢人領袖、用計煽動的黑幫老大遭滅門之災、好友被當街追斬生死未明、辛苦半年搜查的學生處決事件被人當成過氣新聞拋在一旁。


以子鳴的成就,其實要去拿外國居留權輕而易舉,作家的身份加上他認識的權貴,他根本是人生勝利組。子鳴已經忘記了是誰把他帶進獨立派,既然是地下黨員,自然有自己的生活,然而這個地下黨員的生活,從未像如今令他這麼疲倦。放棄?他不甘心;繼續?他又找不到理由。子鳴上網找回這首舊歌點播,然而他沒有心情再唱,任由偌大的螢幕自顧自的在播,子鳴獨自坐在漆黑中,無力、沮喪,他原本是沒有時間沮喪的。


快到終點,才能知道,又再回到起點,重頭上路......
 

還可以重頭上路嗎?還有起點可以回去嗎?很多事情回不去了。子鳴還可以繼續寫寫低能愛情小說騙騙港女嗎?還可以做他的公子哥兒回去俾面派對享受人生嗎?還可以再一次次通宵達旦談獨立談革命談理想嗎?或許他可以,但是他深知,不可能了。子鳴越想頭越輕,歌播完了,又來一則新的廣告:






唱到無咩貨咁啦喎?唔緊要我地GreenKids大把貨比到你!唔知你又知唔知呢首係咩歌?
...已閉起雙眼,恐怕越見越煩...
不慣?也會漸漸變慣,試放開感歎,
且看花火燦爛。一眾已向利字進發,
為𣊬間璀燦,手法不需設限。
腐化...被盛讚......」
 

子鳴像小孩子睡著般臥在冰冷的沙發上,聽著遙遠的歌聲,視線漸漸模糊,他看不到的,是他已經變紫的眼窩和佈滿臉龐瘀青的血管。最後一口氣逃出子鳴的口鼻,一如平常般睡著。
 

司徒子鳴,再也沒有醒過來。
 

東叔口叼著煙翹著腿,坐在孫稜的對面看報紙。孫稜仍然躺在同一張床,有三條粗厚而繃緊的纖維拘束帶綑在滿身大汗的孫稜身上。孫稜正緊閉著雙眼,身軀不停地抖震,手腳不時痙攣。不過五分鐘前,東叔替孫稜注射了這種極危險的藥物,對於一個無病無痛的正常人,這一隻是幾分鐘氣絕的毒藥,不過用在一個全身免疫降低(被東叔用其他藥物強行而為)、全身多處組織受嚴重破壞、器官受傷害的人身上,有機會能於短時間內大幅修復受損身體部份,包括器官和深層肌肉,起碼是短期而言。


副作用就是現在看到的,藥效生效期間出現幻覺、出汗、嘔吐、受藥者更需承受常人會即時休克程度之痛楚。最大問題是,歷經如此多痛苦,成功率還要是低得嚇人。以往東叔替大概六十多人用過此藥,竟然只有兩個人生還。
 

「喂!你又去同人打交呀?」孫稜聽到的,竟然是阿瑤,四周的事物很模糊,只有她的聲音清晰無比,「今次又為咩吖?」孫稜好想開口,但是從嘴裡吐出的字卻微弱無比,「為左......」「有咩緊要得過你自己條命吖?」「...我...想你...無...」這個阿瑤卻好像聽不到他說話一樣,「以前就話無得揀姐,而家你都大個有得揀,點解仲揀返去打打殺殺?」「...」「我唔想你咁早死吖!」


孫稜在這個幻覺入面,看不到自己,只見到打了馬賽克後像公園的一個地方,帶點熟悉,唯一的人影,在公園的另一頭,聲音卻像在耳邊響起一樣。「我地兩個可以搵間夠大嘅樓一齊住!阿圓就住係隔離屋,你諗下,幾好!」不知道自己還應該說些甚麼,一切都是幻覺,一切都是自己腦袋產生的影像,孫稜決定不再作聲。


「你無諗過...有啲咩係你值得去擁有㗎咩?打打殺殺?你唔想做返正常人咩?」「......」「既然呢度咁多傷害人嘅事同醜陋嘅人,點解仲要留係度?」孫稜發誓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陷入幻覺見到的是阿瑤在裝模作樣說大道理,孫稜覺得越來越熱,眼前的景象仍然是打了馬賽克一樣,「如果果日你同我一齊走......你而家就唔洗再日日打打殺殺啦......」
 

俗語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能孫稜自己潛意識也經常質疑自己的殺手生活是為了甚麼繼續吧。因為他有殺人的天份?這種天賦孫稜也不懂有甚麼好珍惜的,然而在這個混亂的時勢,他沒有比此刻更加覺得自己是有用的。


孫稜努力壓著身子發熱得滾盪的感覺,用盡氣力張開他的嘴唇,「因為...我想保護你......我唔會有事...因為......我應承...左你!我...」滾盪的體溫如同水滾,然後,孫稜的世界突然一下子墮進冰川,他急喘一口氣,刺骨的寒冷使他視線一陣雪花,天旋地轉。
 

「咇......」測量心跳的儀器單聲調長響,東叔急急把報紙拋到一旁,撲向嘴唇發紫的孫稜。

 
兩隻鬼祟的眼睛在K房外停留了十數秒,確認子鳴確實氣絕後,那個穿著員工制的男子不停留半秒,熟悉地走過走廊。其他卡啦OK的員工走過,覺得這個矮胖的男人十分陌生,不過,他們大多只是兼職,多了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加入他們實在不關心。鬼手冷峻而集中留意著四周,工作雖然輕鬆,但正如他跟少將所講,殺人的玩意,永不安全,永不穩妥。面前就是堆滿垃圾的出口,鬼手慢慢鬆開鈕扣,伸手推門準備脫下他的偽裝拋掉。
 

嗖!鬼手感到膝蓋中槍的一刻已經出手,伸手去抓開槍者的面頸!然而開槍者動作更快!握槍的手垂直擋格,另一手向鬼手另一邊肩頭一推,大腿在鬼手後方向上一挑,矮胖的鬼手被摔飛到垃圾堆當中!鬼手剛才千鈞一剎強忍的劇痛一口氣湧上,在他想掙扎用另一條腿站起時,嗖!「啊!!」鬼手痛苦地慘叫,兩邊膝蓋都被打碎,尖叫聲在K房的噪音下,如同鬼手本人一樣模糊難辨。扭曲臉容的鬼手終於看清楚槍手的身份,是那個同樣矮小卻精壯的男人。


「就係你條撚樣做壞哂規矩。」水鶴冷冷地宣布,他厭惡鬼手更勝於少將、Benedict等等人。鬼手冷靜後躺在垃圾堆中不住地喘氣,他不會回應水鶴任何說話,他是敗者,不是俘虜。水鶴慢慢地蹲下來平視著鬼手,不慍不火地開始說,「Hugo,42個學生,39個未成年。到底你收左幾多錢?」鬼手仍然沒說話,帶著汗喘氣,一副你奈我甚麼何的眼神。「紅雀團入面仲有啲咩人,你肯講我爽手啲。」說完收起帶消音器的手槍。


鬼手竟然自顧自的微笑,「林藝玲咁正...仲收咩錢吖......」
 

水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卻又覺得合情合理。鬼手是出了名的色鬼,林藝玲是內地最當紅的主播,43條人命,令香港翻天覆地的風雨,換來這個下流的殺手與惹火尤物的夜夜笙歌。水鶴只覺得無比的諷刺,老天爺的幽默感實在太過份。
 

水鶴收起了驚訝的眼神,慢慢站直,回到殺人的狀態。「你揀嘅。」拳頭的青筋暴現。


鬼手陰險得來很有骨氣,沒有出賣任何人。然後不爽手的水鶴,就這樣赤手空拳,整整三分鐘,把胖子毆打至最後一口氣。
 

孫圓望出怡和大廈標誌性的大圓窗,不經不覺已經日落,他經常這樣子對海沉思,然而維港看起來,從沒有試過如此狹窄。鶴叔已經做好工作,正回來準備。電話毫無預警地在口袋抖顫,是一個不認識的電話,看樣子是電話亭打出的,孫圓忽然有種異樣的安心,應該是他吧?
 

「喂?」「大佬。」是的!真的是那個熟悉的聲音!孫圓壓抑不住興奮,「哼...終於捨得打返嚟啦咩?人又無聲又無咁。」「我無事,去左抖抖姐。」「你幾時過返嚟?」電話另一頭一聲淺笑,「知唔知子鳴點吖?」孫圓的笑容僵在半空,剛才鶴叔報告了鬼手的情況,也順道交代了他發現的大作家,他不知道怎樣開口,他是來向家屬報告壞消息的醫生。
 

孫稜收起電話,一生中他只感受過悲傷的情緒兩次,第一次是送阿瑤回家的一日。
 

「總有一日,我地都會有得揀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