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至誠都沒有好好休息過,先幫司徒子鳴找他的朋友避風頭,再逃回樓下報導郭安梅被拘,安梅說的學生被殺一直粘在至誠腦海中。學生運動,學生自殺,學生被殺,任何社會的事一牽涉到學生,總是有種奇特的力量吸引注意力,「學生」兩字總像溫室中的小花一樣不可被沾污,在他們身上發生甚麼事,都是特別錯的。一邊想著,至誠又在趕回辦公室的路上。


「吓點解唔比我報?」JC鄒守庸看來也沒睡過多少,「你講嘅呢隻USB呢?」至誠心底知道老總是對的,但想到子鳴跟他說到那些學生都是獨立派,和那隻USB的來龍去脈,他寧願當是小道消息去報導,也不想任由這樣一件事被忽視。「Tiger…...我知道你好有火,但係呢啲小道消息好難比版面你㗎喎,」守庸一直知道至誠也是獨立派,「而家風頭火勢,郭安梅又比人拉左,我地先嚟報單咁嘅野,啲讀者會點諗?我地係咪變左獨立黨報?無證無據,就憑郭安梅一句說話我地就要報?你有無諗過郭安梅就係想你幫佢做勢?」


至誠說不出話,他知道老總是對的。「起碼去問返當年啲家長啲小朋友係因咩事自殺先...」「我地無可能一邊報特首死左、獨立派比人拉,仲有人力物力去研究返成年前學生自殺潮㗎喎。就算剩係睇返佢地係咪支持獨立都係大project。」




「我知你都係獨立派嚟,咁樣啦,你請幾日假抖抖,唔好理住啦。」至誠瞪著守庸,「你無可能客觀咁樣去報導今次嘅事㗎喎,你已經證明左啦。抖幾日啦。」


甚麼時候開始連學生自殺浪潮都不是重點報導......


「BB,我比老細放大假呀......」至誠已經想像到Agnes會有怎樣的反應,果然在whatsapp上差不多是秒回的,「點吖你又死牛一邊頸走去報啲敏感野吖?」至誠無語地收回電話,唉。「今晚再傾啦。」


聖若瑟英文書院無聲地立在中環半山百多年了,那陣歷史味仍在,黑白灰石屎堆砌的正門,不比麻雀大的校舍,就算空無一人仍然有種生命力在跳動。晚上十時來的孫稜跟校工推說是找老師進了門,而這個年代老師當然還未放工。一進側門,孫稜已經找到要找的人。中環光害嚴重,即使學校一盞燈都不開,校舍仍然像開了一小盞粉色的燈一樣。一個男人靠在石欄,孫稜站到他身旁。






「......我地幾耐無返嚟吖?」孫圓轉過身問孫稜,孫稜連多久沒見過他大哥都忘了。


孫稜、孫圓、孫瑤三人本是沒有任何關係的孤兒,被撿到同一家孤兒院。到了兩歲的時候一個叫孫行的男人來了領養他們。三兄妹沒有母親,到孫稜孫圓二人懂事之後,他們發現,這個老人不是一個一般的養父,平日每天放學回家,孫行都會迫他們學習一種很特殊的技藝,迫他們去訓練,不是課餘興趣,而是好像不訓練他們兩兄弟都會弄掉性命似的。


殺人的技藝。






兩兄弟不認識孫行,但是孫行在中國、香港、甚至英國黑白兩道都無人不識。


「狀元槍」孫行,在鎂光燈背後隻手結束六七暴動的人。


後來三人慢慢長大,走的路也不一樣。孫稜輕而易舉掌握了父親的各種技藝,儘管跟孫行沒有血緣,但孫稜對殺人的技藝有種天生的熟悉和領悟;孫圓慢慢發現自己沒有父親一樣殺手的血性,但卻有自然而然的領袖才能,由中學到大學、任何圈子他都是領頭的人物;到了十九歲,孫行找到孫瑤的生父,送走了她,孫瑤自此變成了鄒瑤。後來,父親到了外國蟄居,兩兄弟也從此踏入每天生死未卜的生活。


三十不到的二人臉上同樣帶著四五十歲人的沉著,一個成為了香港數一數二的年輕社團老大孫圓先生、一個成為了香港殺手中頗有名氣的黑刀手,二人經常合作,但為避嫌從沒公開地見面。「好耐啦......好彩無咩點變。」孫圓眼神沒孫稜銳利,「連統戰啲手下你都夠膽殺,大膽喎你。」孫稜心想,不然呢,握手擁抱嗎,「佢地破壞左行規。」「Hugo同我講過,」孫圓望著樓下的球場,「佢地收左錢咩都做得出,你唔會唔知㗎。」


孫稜怔怔地看著大哥的側面,「佢地......有無嚟收編你?」「你覺得呢。」孫稜感覺到熟悉的大哥,稍稍放開心扉,「搞統戰班人比錢要我做港獨班人......但係而家我唔知仲想唔想幫呢班人做野。」「你唔係殺手嚟咩?收錢做野天公地道。」孫圓不知怎麼神情有點挑釁,「......佢地唔講原則,點解我要守住我地嘅原則?佢地做壞規矩,點解可以無代價?」孫圓釋懷了,他還是那個講原則的孫稜。






「香港好快就會咁,因為大陸。」


「咁你打算點?」孫稜不知道孫圓會否反抗,他肯定也會記得父親教導他們不涉政治。「你記唔記得阿爸叫我地唔好理政治?」孫圓口氣變了,「依家就係我地太耐唔理。大陸收返香港,以後就咩規矩都無。我地就係一直都唔理,睇住香港逐小逐小,改頭換面。」孫稜沒說話,他無論如何都會支持他大哥,「我唔係搞獨立,我只係要佢地、同佢地果套賴返上大陸。」


孫圓望著孫稜雙眼,「我會搵哂班社團大佬。」他的名字是圓,然而下決心的時候,一點也沒有圓滑的空間,「唔係樣樣野都可以比哂佢地。」「Hugo話有好多已經比人收編左喎。」「咁容易就跟左第二個嘅社團可以有幾把炮?收編左嘅細社團,我半隻腳都踩得死。」孫稜微微一笑,「你呢?」在大哥問之前已經有答案了,「大佬開到聲,點可以唔幫?」


孫稜忽然想起一事,「Hugo爆左條錄音比獨立派......洗唔洗搵人保護佢?」「統戰班人唔會夠膽殺左佢。Hugo係兩邊嘅中間人,好多社團同勢力都係靠Hugo做橋樑去溝通,搞佢,即係開戰。」孫稜想想也是,他可是王月興Hugo,江湖的、有權有勢的,他的朋友多得不會有人敢對他不利。孫圓看穿了弟弟的心思,轉身準備離開母校。


「阿瑤點吖?」孫圓怔住,對了,他想起孫稜和孫瑤的過去。「佢依家係東區醫院嘅護士,佢爸爸係報館老總,對佢好好,生活好穩定。未結婚,唔知有無男朋友......」孫圓想了想,「佢返左去之後......你就無再見過佢?」孫稜雙目黯然,「為佢好姐...最好唔好同我扯上關係。」說完無聲地退回他的漆黑中。






離二人不遠處,Hugo在樁柱旁猛烈地咳出一大口粘稠的血,雪茄從手中掉出,一頭栽進中環碼頭的海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