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當日,我首次蹺課,拜託大勇替我拿取筆記,乾脆回家等候雙親。回到家中,母親正打掃飯廳,甫看見我,便溫柔笑說:「今天真早。」

我知她即使依然微笑,內心定必矛盾難受,亦不欲多言,只答:「今天早放了。」

我走進房間,放下書包,思緒尚未穩定,心中想著如何向父母表達這一切。稍一平靜下來,父親便拿著一份公文袋走回家中,臉色低沉道:「我回來了。」

我馬上走出房間,見父親坐在桌邊,拿出當中份份文件。母親見此,便坐在父親對面,似無奈道:「都準備好了?」





父親皺眉點頭,道:「我已經簽了,只差你。」

我知只要母親現在拿筆簽名,則代表這段婚姻的終結,大感不甘,便上前並坐在二人中間,一手按著那份文件,道:「爸、媽,請你們聽我說一番話。」

也許事出突然,二人亦沒有反對。我深呼吸一下,才發覺腦袋空白一片,完全想不起先前所想的說話,只好硬著頭皮道:「相處是個大學問,既要互相遷就,又要保持自我,即使聰明如詩人、博士亦未見得懂得戀愛。也許,我們都誤以為自己付出比對方多。因為每個人對愛的看法也略有出入,偏偏我們大多忽略對方的想法。久而久之,彼此便日漸走遠,感覺難以溝通。」

我呼一口氣,續道:「愛情無法以時間或物質定深厚,不過能同渡廿載,彼此定必有其吸引之處,不是嗎?也許你們現在感覺距離很遠,可是只要你們願意再次打開心扉,坦誠說出自己的感覺,或許,你們尚有能力改變⋯⋯」

我不知雙親當中經歷多少,亦不知到底從何時起他們只為我而勉強一起,更不知這一番話可否改變他們的想法,只知我真的累得要命。





我望向雙親,二人只緊皺眉頭,沉默地消化這一番話。父親率先開口,沉聲答:「子俊,你真的長大了。我相信你未來會是個好丈夫,至少比我好。你說得對,也許我和你媽都忽略了對方的想法,自以為對對方好,卻不知一直束縛對方。」

母親雙目帶感動,臉頰畫上兩行清淚,捉著我的手道:「子俊,乖。你要記著這番話,待你遇上真命天女,便要好好對她。」話後,她苦笑:「文韜,如果我們早十年聽這番話,結局會否不同?」

父親久久未有回答,然而淚水滑過滄桑的臉孔,似回憶著多年歲月,從相識至相愛,從相愛至冷淡,長嘆:「菲,我多麼想一切重來,可惜我們也太累了。」

母覫聽後點頭,笑中帶澀,道:「對,即使有心亦無力。」話後,她拿起那支筆,在離婚文件上簽署,正式終結這段婚姻。

我只知心痛如絞,靈魂似快要崩潰碎裂,全身顫抖,感到冰冷又灼熱。父親見此只好慨嘆,走近安慰,道:「子俊,白費了你的好意,對不起。只要,當愛情變成習慣,當熱情化為冷淡,那麼一切或太遲了。」





我本想大發脾氣,釋出內心怒火,可是細想一層,既然雙親早已決定,何苦再勉強、再難為二人?又何苦令二人更不高興、更傷心?看著二人反似卸下重擔,鬆一口氣,我只好無聲啜泣,淚水撲簌簌掉下來,反思愛的真義和本質。

母親溫柔地安慰:「子俊,即使我和你爸分開,我們依然疼愛你。」

父親亦柔情道:「你永遠也是令我驕傲的好兒子。」

忽地,我的視線朦朧,一道白光襲來,強得令我再看不見任何東西。

在愛面前,難道真的會太遲?

到底,何謂愛?

我如夢驚醒,才發現身在床上,望向一片漆黑的四周,好不陌生,暗忖:「這是什麼地方?」才想下床,段段回憶再次湧入腦海之中,我大感頭痛,不得不以雙手揉著太陽穴,不斷深呼吸方可紓緩那如針刺的痛楚。

「他們最終也是離婚收場。老人,那就是你所指一段愛情的終結嗎?原來並非指我自己親身經歷的愛情,更包括了身邊人。唉,世界人人談情說愛,卻不知如何去愛和被愛。老人呀老人,我又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