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電話裡的惡鬼: 【三十】【三十一】
【三十】
這一吻,突如其來。
我完全不知反應,這不是我預期中的情節。
在我復仇的計劃中,並沒有這一環。
只好裝傻,只好裝沒事發生。
「看了我的日記後,你會討厭我嗎?」李安娜問。
我倆離開孫中山公園後,不經不覺漫步於屯門碼頭的海濱長廊。
「不會,每個人也會有陰暗面。」我裝作漫不在乎:「就像妳現在看見我一樣,我也是不斷利用身邊的人達到自己的目標,祖比達、關艾琳和妳。」
我故意說實話。
「但沒有人想讓人看到自己的陰暗面。」李安娜若有所思,不經意地踢滾地上的小石。
「妳知道什麼叫做陰暗面嗎?」我故作神秘,笑笑說:「陰暗面就是別人看不見的一面。」
我停頓下來,望向李安娜,繼續說:「當妳能夠看得見我陰暗的現在,我又看得見妳陰暗的過去……」我輕鬆笑說:「所以這已經不能叫作陰暗面了。」
李安娜似懂非懂地笑了笑,說:「不太明……但謝謝你接受我的過去。」
「不用謝謝我。」我澄清:「是妳自己首先願意接受自己的過去,才會願意說出來。」
「換句話,我們都接受了現在和過去的自己吧?」李安娜興味地問。
我不想答,故意迴避她的問題,反轉移焦點在不著邊際的話題上:「如果有一個人,不斷向妳提及過去的悲慘經歷,試圖用這些經歷去解釋現在的人格,請不要相信,他只不過是利用自己的經歷博取別人的同情,合理化自己的行為。」
「為什麼?」
「真正的傷,根本無法向任何人提說,亦不想人知道……更不想自己想起來……」我說:「因為……揭開了便會痛。」
「痛,可以隱藏……」李安娜轉過身,雙手靠在欄杆上,面向著悠悠大海,感悟地說:「你可以不讓人知道自己的痛,但終不能夠隱藏那份不受理性控制的情緒。」
「哭?」我問。
或者,我應該要結束沒完沒了的話題。
「痛會哭,但如果連哭都不允許呢?」李安娜遙望遠方,彷彿大海會有答案。
我,後悔引發這個話題。
「是你自己說的,陰暗面說出來就不是陰暗面,傷痛能夠說出來已經不再是多麼深切的傷痛……」李安娜幽幽地說:「那麼……仇恨說出來的,其實根本沒多大的仇恨。」李安娜望著我的時候,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好像被她看透……她說:「如果不是仇恨……那是什麼?」
不單有被看透的感覺,她還要拙拙逼人:「如果深藏的傷注定不能治療,你還能如何麻醉痛苦?」
夠了!
「對了?妳為何要把日記藏在大樹下?」我笑笑說。
必須終止話題。
「沒什麼原因……可能……」李安娜一臉沒所謂的說:「因為埋藏在大樹下的手法很浪漫,感覺願望都會被實現的。」
一定有非比尋常的意義吧?
「小時候無憂無慮,只管玩,什麼有趣的東西都會去嘗試。」我轉身而行,依然一派輕鬆地說:「我記得我小時候……大概都是三年級的年紀,也是很喜歡周圍去。」
「周圍去?」李安娜也隨我轉身,眼睛不再留戀大海。
「對啊!那時候我自己走入元朗的郊區,誰知遇到一大群地盤狗。」我想著說,裝出驚險的表情。
「那後來呢?」李安娜期待地追問。
後來,就這樣,我倆一直說著說著,直到日落黃昏,享受風雨前的平平靜靜。
曾經有一刻,我都覺得可以放下恨意,任由命運導引我餘下的日子,但不知為何,當我不再懷有任何恨意的時候,換來的卻不是海闊天空……
而是徹底崩潰的世界,天空破碎,一片混純,只剩下心寒的孤獨和痛苦。
那時候我就知道,仇恨……是我唯一的救生圈。
【三十一】
部門的氣氛隨著那日子的來臨而變得越漸陰沉。
疑懼、猜忌、不信任。
辦公室裡,陰影逐寸擴張,覆蓋、侵蝕……
同事開始建立小圈子,討論著誰該在當晚被推上死刑台。
「那個人經常鬼鬼祟祟……平時不多作聲……我想他也有可能就是查張瑪莉的人……」
「我想那個女的也有點可能,平時濃妝粉抹都已經覺得她裝模作樣,她一定有問題。」
「但要查張瑪莉的人,不應該是平時最接近張瑪莉的人嗎?」
「你說李安娜?」
「還有陳湯姆……」
「但他們看來很友好……」
「如果選擇他們……張瑪莉會不會……」
「而且陳湯姆是提出這個方式的人……大概不會……」
「但是……」
「還是那個男的比較有嫌疑……」
他們竊竊私語,討論死亡人選。
當日嘉年華的流程已經初步擬好了。
如果沒有人膽敢放棄名為「張瑪莉」的信仰,始終不敢違背「張瑪莉」的旨意,那麼,大家都必須懷著一顆顫慄的心按照嘉年華工作的流程執行「工作崗位」。
「惡鬼們的校園」嘉年華(同事版) :
1. 三點半鐘,每位同事到達嘉年華場地(旅港增城同鄉會兆霖學校) ,預備進行佈置工作。
2. 五點半鐘至六點半鐘,開放予公眾人士進場,參與及遊覽露天操場擺置的遊戲攤位、小食攤位及銷售攤位。
3. 六點半鐘攤位截龍,魔術師於露天操場進行第一輪表演,期間所有同事進入學校進行化妝成惡鬼並回到樓層崗位。
4. 準時於七點鐘敲響「惡鬼巨鐘」。
5. 下層「惡鬼」邀請公眾人士進入學校,參與當日重頭節目「校園逃脫」,期間將關上學校電子鐵闡大門,直到有個別參與者找到密碼成功「個別逃脫」或到八點半活動結束。
6. 八點鐘,所有同事需在手機裡選擇一位「調查張瑪莉的人」的懷疑對象。電子系統將會統計出最高票數的人。
7. 八點半鐘,所有裝扮「惡鬼」的同事及參與者均會離開學校,並回到露天操場,欣賞最後的魔術表演,刀据美人。
8. 魔術師會於大螢幕鍵出「美人」的人選,表面隨機,其實就是最高票數的人。
9. 當人選出現,所有同事必須合力把當選者推上台,讓魔術行施以刀据。除了本部門的同事,沒有人會知道刀据的木箱已經無法讓「美人」逃脫。美人的掙扎在眾人看來只會被當成其中的戲碼。
10. 一切魔術失誤責任,歸魔術師本人。
11. 此文件為本部門最高機密,流傳者死。
這是精密佈置的票殺遊戲流程,是所有同事於會議內即場擬定。
……
「你確定這是竊聽器嗎?」李安娜身子靠在椅背,仔細端詳著手中焦黑的小東西。
辦公室房間裡,只有我和李安娜。
「我找專家驗證過,這是流行於外國大公司的科技。」我實話實說說:「外國不少保安公司一早流行將一塊小小的晶片植入員工的身體,手術小型可接受,而晶片的功能有很多……」我笑著問她:「妳可知道有什麼功能?」
笑容,代表我越來越享受這場跟惡鬼的角力。
「我都有留意國外的新聞,大概是取代進出公司或取用內部文件的鎖匙。」李安娜回想著說。
「嗯……晶片的功能還有很多,還有一種竊聽的功能。」
「哦?所以這真的是個竊聽器吧?」可是,李安娜手握的小東西已燒成一塊廢置小金屬。
「除此外,這晶片還有個特殊的功能。」我說:「它還有燃點的功能,如果植入體內,再接收到某種特定波長的訊號,便會引發人體自燃。」
「燃點?難道……」
「人體本來就充滿可燃的元素。」我聳聳肩,故作專家。
但這晶片的力量,的確為事實,所以……
「這晶片是我當日從張瑪莉屍體裡找到的,所以更加證明一件事……」
「等等!」李安娜不讓我說下去,湊近我,目光銳利,問:「你究竟為了真相去到有幾盡?你當日呆在教堂一段時間,原來是去研究張瑪莉的焦屍?」
我保持自若的笑容,卻認真地答:「妳不如問,他們為了愚弄我們,究竟去了多盡?」
「但!」李安娜凝視著我:「你真的肯定嗎?這只是……『人』為的騙局?」
又回到這個問題……
「這晶片的出現,更進一步證明,這是『人』為的騙局。」我完成剛才未說完的話。
「這樣就可以解釋,為何那些來電總是來得這麼準時,還有姚貝兒在妳沒攜手機當天及時出現在妳和張瑪莉面前。」陳湯姆說:「事實上,我一早有這種懷疑,所以我才採取蒙眼到教堂這求婚戲碼,避免她的同黨知道我們的所在地。」
說畢,李安娜問了一個問題,讓我更了解自己的想法。
「如果你那麼肯定一切的事都是人為,為何不索性去報警,然後把這一切都告訴警方,由警方去調查?反正你曾說過,你身邊再沒有什麼重要的人值得你去保護,張瑪莉一直以一個你根本不曾關心的家人來威脅你,但你根本沒有視之為重要的東西,所以,你應該一無顧慮。」
是的,我的想法……很簡單……
「如果報警的話,只會便宜了那個兇徒。」這就是我真實的想法。
香港的法律不會有死刑。
為了她,我會親自手刃仇人。
想到這裡,我不禁想笑。
但是李安娜卻這樣說:「別裝出可怕的笑容,其實你一點都不可怕。」淡然的表情,竟透著一種令人討厭的憐憫目光。
她知道什麼?她知道這場低級的鬧劇,究竟讓我失去什麼嗎?
難道我不該有恨嗎?
「笑,可以掩飾痛苦的感覺;絕情,可以麻木一切感受;仇恨,可以包裹一顆悲傷的心。」李安娜起來,轉身,打開門,最後說:「可
是,心碎的聲音卻很明顯。」
她說的時候,我還保持親切的微笑。
而我根本不知道她說什麼?是哪一首新歌的歌詞嗎?
「喔!記住!」李安娜又忽然止步,回頭又面帶開朗,表情轉變之快,直逼中國國粹,她給我甜甜的笑:「如果所有事都結束了,要記得跟我在一起啊!」
為什麼呢?
這個真的是我原本認識的李安娜嗎?
……
我心裡只祈禱,她接下來會按照我的計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