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2 少年盗賊團

這雙眼眸很眼熟。瞳孔的倒影是過去的自己。

這是為生存而犯罪的眼睛。

是的,再沒甚麼比活下去重要,再也沒有。
[/b]


這是龍天墳抵達異世界的第三天。飄雪接觸柏油地,融化成水點,把濕轆轆的大街的溫度降得更低,寒風毫不留情地撲面,冷意更盛。





不過,龍天墳不在地上,他在地下。

此際,他蹲在水窪滿佈的拱頂渠道中,神色異常凝重。他俯身看著一個衣衫襤褸,眼眶紅紅的金髮小孩。

「响邊?」龍天墳以英語沉聲問道。

金髮小孩昂起頭,灰褐色的眼瞳流露出與其年紀不符的絕望之色.......

龍天墳不像魏獨一般倒楣,空間通道的出口並非把人嚇破膽的千呎夜空,而是一條漆黑而寬廣的地下水渠。「吱吱」不停的老鼠聲與滴答滴答的污水聲在昏暗的管道發出迴音,垃圾的惡臭和久久不散的尿臊味尤如萬年毒氣,使人難以喘息。





這是屬於老鼠的空間。

仔細一聽,除了吵過不停的老鼠叫聲以外,還有弱不可聞的呼吸聲與對話聲。

龍天墳見狀瞇起眼,立時戴好米奇帽,小心翼翼地沿住聲音的方向躡步而行。他手中握住銀柄匕首,穿過迂迴曲折的分岔口。他舉步無聲,巧妙地避過地面的水窪,免得發出半點聲響。

「後來者,記住這裡不是第9區,是英國!」渠管上刻著歪歪斜斜的英文,大部份也沒有下款。

「還我故土!」





「該死的源奧教,該死!」

龍天墳摸著這些充斥濃濃怨氣的刻紋,心裡不禁發毛。甚麼第九區的,源奧教的,從來也連沒有聽過。敏銳的觸覺使他意識到事情不對勁,而且脫離自己的控制........ 

莫非這裡不是自己的世界?他不禁擔憂起來。

龍天墳帶著這份躁動不安的思緒,接連拐了數個彎,對話聲也漸漸變得清晰。直至走到一個死胡同外,他終於停下腳步,錯愕地佇在原地。

映進他眼簾的是六個衣蓬首垢面,衣衫襤褸的小孩,四個男的,兩個女的。他們六個當中,年紀最大的是倚著長滿銹漬的鐵欄,而坐的棕髮外國青年,瘦削的臉頰瘀青了一大片。雖然他個子比其餘的少年少女高,骨架比較粗大,可是看上去仍然稚氣未脫,不過十八九歲而已。

至於另外五人,則大約十三四歲,而年紀最少的金髮小孩不過十歲。他們眾人簇擁著中間的棕髮大哥,顯然以他為首。

孤兒啊,龍天墳看著他們,腦海立時冒出這個熟悉的詞彙,浮現過去的片段。





當一眾小孩發現到龍天墳的存在,紛紛掏出腰間的小刀戒備。小刀握在金髮小孩的小手掌中,完全不合比例。小刀變得不怎麼小,奇怪又好笑。

站在中間的棕髮大哥握住一支手槍,制式有七分像沙漠之鷹,就是龍天墳曾經最愛的型號,沉甸甸的手感,拿上手煞是威風。

月亮的殘光悄悄從小孩上方的渠蓋滲進來,在他們腳尖前的地面留下一條條歪歪扭扭的條紋,宛若一個牢獄。 如果這沒錯是一個牢獄,他們就是被囚禁的罪犯。

又或者,負傷的幼崽。

龍天墳的目光打量他們,最後停留在棕髮青年的臉上。兩人對峙互望,青年的槍管微微顫抖,上下搖晃不定。

他未曾殺過人,沾過鮮血的雙手不會抖,而他抖了。

眼眸......

這個眼神很眼熟,可以在碧藍的眼眸看到自己的倒影。





這是為了生存而犯罪的眼睛。

是的,再沒有甚麼比活下去更重要了,從來也沒有。

這時候,渠道上方傳來一陣躂躂的腳步聲,在眾人上方停下來。龍天墳與棕髮青年等人見狀,各後退一步,站在光線照不進來的陰暗處。

「搵咗幾日都唔見咗班細路。」其中一把男聲以英語低聲嘆道,同時「咔嚓」點起一支煙。

「隊長,仲用舊語,你唔怕......」另一把較年輕的男聲響起。聽他的語氣,似乎前者是後輩。

「呢到得我地兩個人。你唔講,我唔講,有邊個會知呢?吊頸都得抖下氣啊!」被稱為隊長的男人應道。

「嗯。不過呢幾個細路連理事大人都敢開罪,仲潛入武器庫偷武器。佢地該唔會未聽過源奧教嘅名號吧?」下屬問。





隊長深深吸一口煙,吸啜的力度大得發出聲響,煙灰像雪花飄落渠中。

他語帶憂慮地說:「我倒希望佢地純粹貪玩,唔喺想做傻事吧。」

龍天墳聽到地面兩人的對話,屏息看向站在自己前方的幾個少年。上面這兩個傢伙該不會在說他們吧?

「隊長識呢幾個細路?」

隊長沉吟道:「認得其中一二吧,最大嗰個叫亞瑟.......呢一帶流連嘅孤兒。佢地父母曾經喺我地教庭執法隊嘅頭號目標。」

「曾經?」

「三年前因為組織革命,反抗理事被公開處死。行刑嘅地方正好喺宜家呢個廣場,活生生肢解。居都知道呢幾個孤兒喺佢地嘅子女........不過無人敢收留佢地,免得惹禍上身。」 

「原來喺一班窮民嘅仔女,咁就更加罪加一等。違抗法紀,無視教庭嘅權威就必須受到懲罰,管佢喺革命抑或暴亂。以正義之名將其逮捕。」





隊長不置可否,踩熄快要燒光的煙蒂,皮靴與地面發生沉沉的磨擦聲。

「正義......點都好,總之盡快搵返把失槍就好.......我唔希望見血。搵返把失槍,等大家好交差就好。」他意有所指地說道,話的最半句彷彿在告訴腳下的眾人似的。

當腳步聲漸遠後,龍天墳緩緩收好匕首,攤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從剛才的對話中,他大概猜到這幾個小傢伙正是甚麼狗屁教庭通緝的人。

可是,幾個少年少女不敢放下戒心,即使像樹枝般脆弱的手臂已經酸軟,仍舉起小刀指著龍天墳。

到底要有怎樣辛酸的過去,才會讓年輕的少年少女變得對世界如此不信任呢?

「放低刀.....呢個人唔喺源奧教嘅走狗。」棕髮青年帶頭垂下手槍,壓低聲線吩咐道。

其餘的眾人聞言,頓時把小刀放下。

「呢到唔歡迎你,請你立即離開。」棕髮青年一臉冷漠,對眼前這個戴卡通帽的陌生男人下出逐客令。

「刁那咪,一來到就畀人趕。」龍天墳無奈地咕噥道。然後,他盯著對方續道:「你就喺剛才提到嘅亞瑟,而身邊呢幾個喺你同伴吧?」

棕髮藍眼青年,亞瑟。

「我喺邊個,與閣下無關,請你離開。」亞瑟沒有否認。

「錯。蠢材,婦人之仁。我生命重要還是你同伴重要?你難道無考慮過輕易放我離開之後,我會通風報信?你一時疏忽,就害死身邊同伴。」

不知怎地,龍天墳特別在意這個叫亞瑟的青年。原因究竟是甚麼,連他自己一時間也說不上來。

亞瑟聽到龍天墳的責難,背後涼颼颼的,一陣濃濃寒意直襲心頭,把身體的血液都凝固成冰。正如龍天墳所言,他剛才的決定足以把自己和同伴送上絕路。

「我—」亞瑟一時語塞,瞄了身旁的同伴一眼,卻找不出一句話反駁。

龍天墳擺手笑道:「放心,我無興趣捲入你地嘅紛爭,我有更加重要嘅事情要做。」

他頓了一頓,神色瞬間變冷,眼神如同收割稻穗的彎刃,鋒利無情。

「如果你地對我出手,就要有全軍覆沒嘅覺悟。你-有-嗎?」龍天墳雙目掃過眾人,身上散發出強悍的氣勢,把眾人的心神震懾。

其中兩個束馬尾的少女雙腳一軟,一屁股攤坐在地上。其餘的男生冷汗涔涔,動也不敢動。彷彿只要動根手指頭,也會被這個比執法隊恐怖百倍的男人格殺。

龍天墳沒有理會他們,逕自坐到一邊閉目養神,消化一連串的訊息。

他不停回復在之前聖判島一戰所消耗的源力。不知怎地,源力在這個世界好像異常充沛,回復速度極為驚人,不消幾個小時便已經回復得七七八八。

是錯覺嗎?龍天墳暗忖。

如是者,在這條侷促的大水渠中,阿墳與亞瑟等人過了兩天。年紀最小的男孩最快放下戒心,經常走到龍天墳身邊攀談,還主動遞上自己的乾糧。

到了後來,其餘的眾人也開始接受這個奇怪的鄰居,擺出一副冷臉的亞瑟例外好了。
從對話當中,龍天墳亦開始了解自己的處境。如果要用一句話總結當下的情況,就是沒有最惡劣,只有更惡劣。

一如所料,這個世界並不是自己原來身處的世界。這裡跟自己的世界相似得如同卵雙胞胎,同樣是地球、不僅共時,連時間流速也沒有分別。兩個世界有著相似的世界歷史,甚至連名勝建築也一模一樣。

可是,這個「一模一樣」,僅止於二十三年前。

據這班少年少女口中所知,一九九四年的某一日,國與國之間忽然掀起戰爭,綿綿不斷戰火蔓廷至整個世界。

不過,愛恩斯坦猜錯了,核彈沒有終結戰爭,世界也沒有因此而被炸得稀巴爛。

至於戰爭最後怎麼停火,這個世界又怎麼變成今天這個模樣?連他們也不知道。

這裡再不分國家。語言與貨幣統一,受一個叫名字超級中二的機械神國所支配。

以極權的絕對統治!極權者最終極理想之地。

最後,龍天墳一邊啃硬麵包,一邊反覆沉吟:「極權......機械神國......第九區.......平行時空。」

那麼,魏獨與香織等人現在究竟身在何處呢?在一個陌生的世界找幾個人, 就像大海撈針。再說,甚麼狗屁源奧教的,顯然這不是清澈的海洋,而是一潭混濁得要命的髒水!

時間回到三天後的現在。

龍天墳從一個怪夢中醒來的時候,赫然發現亞瑟幾人不見了,只剩下年紀最小的金髮小孩,無助在蹲坐在自己身旁。

「佢地去咗邊?」龍天墳盯著金髮小孩問道,心裡隱隱冒出一陣不祥的預感。

「幫我地.......求你幫我地!」小孩突然跪在地上,淚水不能自控的湧出來,滴答落在地上。

「求你救我地!亞瑟大哥佢地要去報仇......搵教庭理事報仇。」小孩哽咽道。

龍天墳聞言楞了一楞,驀然想起他跟亞瑟唯一的對話。

「喂,你把槍偷返嚟吧?你為咩要去偷?」龍天墳當時好奇問道。

「多事。」亞瑟應道。 

龍天墳聳聳肩,沒好氣地說道:「刁那咪,唔答就算。」

半响後,亞瑟輕輕按住顫過不停的手掌,喃喃吐出一個字:「Revenge(復仇)........」

龍天墳想起這段短短的對話,這時終於明白這個青年口中的復仇到底是甚麼一回事。

他瞄了硬麵包塞得微微隆起的褲袋一眼,無奈地戴上帽,目光落在小孩低垂的頭顱上。

「我唔喺英雄,亦唔會做免費勞工。不過,你嘅酬勞我已經收到。無論去到邊,龍天墳始終都喺最強神偷。」

「幫我帶路,就等我見識一下所謂源奧教有幾霸道吧!」

話音一落,龍天墳雙目閃過一抹土黃,單手抓起金髮小孩,一眨眼便從水渠消失得無蹤無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