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最癲狂的未婚妻阿寶 1
 
故事發生於十二年前,中七放榜。
 
班主任特別提醒我們當天早點回校,說就算成績不如意,老師也可適時給予安慰和支持。Bianca亦在前一晚打給我說她很緊張,因為港大法律系收生成績很高,即使她挾著本校全級第一的名銜,甚至全科目拋離全級第二,心裡很也不踏實。
 
她睡不著,於是乘夜搭了一個多小時的車來找我,那時青衣長安巴士總站附近還有一堆宵夜攤,我們在那裡買了堆食物,就在海傍聊天渡過一整夜,然後直接回學校。
 
「馬鞍山搭入黎搵你?通宵?」直至清晨,我去阿寶家樓下等她一起回校,她一副山雨欲來的神色,質問我昨夜和Bianca的事。我覺得事無不可對人言,何況她昨夜打來的每一通電話我都有接,足證我清白。
 




於是我把自己和前女友的通宵談話內容和盤托出,阿寶一臉狐疑的眼神盯著我,似乎想測謊。我失笑攤手,買了杯雪糕讓她下火。
 
回到學校,偌大的課室幾乎坐滿了人,我和阿寶是最遲的人。這次放榜攸關我們能否進到大學繼續學業,故此課室的氣氛特別凝重,我們沉默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坐在Bianca的斜後方,她帶了本英文故事書,靜靜的在讀著。
 
翻頁聲出奇的大,而且很密,她十多秒就看完一頁內容,我心忖她應該是緊張得要命,讀書都心不在焉。
 
「讀名嘅出黎拎,唔好問其他人成績,要討論出左課室先慢慢傾。」班主任見我們到齊,簡單的說句話就開始發成績表,過完今天,肯定有些同學考取大學無望,亦有些人因考得出奇的好,最好考入心儀的大學。為免尷尬,這個安排很體貼。
 
阿寶身高超過一米七,就正正坐在Bianca後面,中間隔了兩個同學,所以也算是坐在我的斜後方。班主任終於開始派成績表,我怕阿寶一樣緊張,我扭頭回望她,想用唇語著她放輕鬆些,才發現阿寶的臉色說不出的難看,眼神之銳利凌厲,幾乎可以殺死一個人。
 




我承認自己太過遲頓,總之沒發現到問題所在。
Bianca姓陳,班主任派發成績表,是按英文姓氏順序的,第四個就到Bianca了。她半跑的出去接成績單,卻連看不也敢看,輕力的捲成筒狀就回到座位。我看到她吞吞口水,把成績單攤開,然後一臉麻木。
 
是真的好像整個人被冰住的麻木,甚至連眼都不眨。
 
我急忙戴上眼睛,稍為俯身向前偷看,卻還是看不清楚。可能我動作太大,正好驚動了Bianca回頭看我,我正覺得自己姿勢很滑稽,卻同時看到她眼眶通紅了。
 
「3個B。」她故作鎮定,嘴裡輕輕吐出幾個字,情緒彷彿從言語中傾潟而出,眼淚就止不住的滴下來了。也許她知道這成績還放聲大哭,太對不起那些連大學基本門檻都進不了的同學,所以只敢流著無聲淚。
 
但香港大學法律系,基本可以宣佈無望。




 
班主任又叫了一堆名字,同學們拿到成績單的神情各異,有些明知自己進不了大學,考得再爛也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也有些像Bianca一般,成績好到可以挑學校挑學系,還是哭得唏里嘩啦。Bianca就這樣靜靜的坐著,慢慢從背包中取出面紙,收拾自己失控的情緒。
 
「Bianca點?」口袋中的手機震動,原來是阿寶傳的訊息。我如實的說Bianca看來考不上法律系了,情緒有些不穩。接下來就到阿寶了,我問她緊不緊張。
 
她沒回我,直至班主任叫她名字,接了成績單,阿寶笑得樂不可支。我還沒意會到發生甚麼事,阿寶回座位時經過Bianca,俯身說:「哇你考到3個B呀?你就好啦,我得1B1C……」
 
我才知道,要出大事了。
 
Bianca面對阿寶這種彷似善意的說法,自己心情欠佳,也不知道要如何回應。兩人就這樣對望兩秒,阿寶一副開玩笑的語氣繼續說:「你考得咁好,有無諗過入Kong U Law?」
 
Bianca彷彿被刺中心房,剛擦眼淚的紙巾還在桌上,她下意識避開阿寶的眼神,怯生生的想收起自己的成績單。想收到背包裡,卻發現背包的帶子已被阿寶踩住,Bianca難以置信的看著阿寶,想不到竟然挑這時間來找碴。
 
「……」但她仍不打算回話,今天實在太過不在狀態了。
 




「你諗下好啦……哈哈。」阿寶得勢不饒人,露出得意的竊笑。
 
「喂!」我這才知道阿寶還在氣昨晚的事,但這也說得太過份了,我想出言制止。Bianca已經站了起來,臉色如冰,漠視她和阿寶將近10cm的身高差,一手使勁推開阿寶,後者沒想到會演變成動武收場,踉蹌的退了兩步,倒往另一排桌椅裡。
 
阿寶身後的女同學抵住她的背,以免她整個人仰後摔倒,阿寶還沒站定,Bianca另一手抄起自己的讀物,直接甩往阿寶的臉上。
 
「碰!」整本書砸在阿寶的臉上,看起來超痛。阿寶摀住鼻子,眼神如火般燒著,我知道她們若是真的打起來,Bianca應該十秒內就被打成智障。我立即站起來往她們跑去。
 
人生有許多兩難的抉擇,前任女友和現任女友快要打起來,我到底要幫哪邊?按道理說現任女友應該佔優,但阿寶先惹Bianca在先。要幫前女友嗎?可是她一本書砸在我女友的臉上。都不幫嗎?阿寶不同一般女生,打人不抓頭髮不呼巴掌,會直接一個拳頭幫Bianca美容。
 
那怎麼辦?按緣份長短嗎?Bianca和我一起快三年,我和阿寶才剛過第三個月……可是我和阿寶還未分手啊!?等班主任調停嗎?那已經夠阿寶打兩三拳了!我跑過去,不到五秒的時間,往事如走馬燈般重播,Bianca冷冷地瞧著迎面而來的阿寶,她已退無可退。
 
就在她們只相距步半時,電光石火之際。我撲了過去,一手拖著阿寶的左腕往自己拉,我畢竟是個男生,用力過猛讓阿寶單足離地,失了平衡。我發誓我當時衷心期望著一個偶像劇的發展──阿寶一個踉蹌倒在我的懷裡。
 
但事實是,Bianca像是武俠小說中的俠客般,見阿寶身形略失,一個箭步搶上,右掌清脆地賞了阿寶一個巴掌。




 
「放手!佢郁手打我呀!你係咪痴線架!」阿寶怒不可竭,頭也不回的就把我罵個狗血淋頭。下一刻發起狂來想把我甩掉,我抓得更緊,旁邊的同學就一擁而上。
 
Bianca是個品學兼優的學生,更是風紀委員;反觀阿寶是外校生,只在這學校讀了兩年,阿寶見到其他人向她圍過來,男朋友死抓著她不放,前面正正是昨夜和男友通宵的賤女人,氣得幾乎快要吐血!
 
顧不得穿著裙子,使勁向前一踹,正好還踢到Bianca前臂,後者就直接被踢開,跌坐在地上。
 
「點呀?成績差發爛鲊呀?依家得你一個人放榜呀?打人?你……嗚!」阿寶還在罵,我只好摀住她的口,需知我們在課室裡面,我總不能把她摟在懷裡摀嘴,只能從旁邊伸手過去封。這種情況下,我幾乎用盡單手的力去蓋她的口,因為只要給她一點空間……
 
阿寶肯定會咬爛我的手掌。
 
Bianca看到我們圍著阿寶,她無聲無息地站起來,理好自己的裙擺便回到座位去,人群外圍的女同學把英文書撿起來還給她。我們廿多個同學安撫好阿寶,連哄帶騙買水送食物,終於讓阿寶稍為鎮靜下來。阿寶下意識摸摸自己的鼻子,確定沒流鼻血。我看到她半張臉都紅了,那本書真的確確實實的砸中她了,我摀她嘴巴又太用力,大家都當她是個炸彈般趕著拆解,但其實她才是被打的人。
 
「你幫佢打我。」漠視圍上來的同學,阿寶盯著我說。她是個很堅強的人,至少到現在,她還是一滴淚都沒流。
 




「我……我怕你地打交。」我把阿寶抓著時,沒想到Bianca會踏上來呼她巴掌,這出乎我對她一貫理智的形象,阿寶這次吃了虧,其實我也很難受。
 
「哼!」阿寶氣沖沖的離開教室,來到這邊,終於可以好好的演個偶像劇了。我急忙奔出教室,冷不防班主任拉著我的手臂,我驚訝的看著她,說:「我……去睇下佢有無事。」
 
我和阿寶是男女朋友的事,全級都知道。我們都半個成人了,只要行為不過火,基本上班主任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從一疊沒派完的成績單中找出我的名字,給到我的手中。
 
「有咩要幫手嘅話,記住搵我。」班主任才剛三十出頭,是個老好人,其實阿寶和Bianca這樣打一打,也不見得會演變成甚麼大事,她是過慮的。
 
我嗯一聲,把成績單捲成筒狀,往阿寶急奔過去。
我們的學校在葵青區,地鐵站附近的山上。校門口有道銀色大閘,照常理是全開的,但因為現在已經是暑假,除了和高考放榜有關人等,沒人會回到學校去。學校的護衛員嫌開閘麻煩,只在閘門邊開了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入口,以應付今天的需要。
 
阿寶剛好過了閘門,緩緩的往街上走去。我們大家都知道,世界上的偶像劇肥皂劇都是這樣的:女主角總會讓男主角有追上的可能性。其實阿寶是個短跑能手,100米能跑到14秒30左右,她認真跑起來,我應該只配在後面吃風。
 
結果我還是追上她了。我從後叫住阿寶,尷尬的笑說:「成本書飛過黎,係咪好痛呀……」
 




阿寶盯著我不說話,彷彿又是另一次的測謊,她可能還搞不清楚我和Bianca的關係──就是沒甚麼關係。
 
「你不得好死。」阿寶緩緩吐出幾個字,就是對我未來的期望與祝願。
 
「唔係呀,岩岩嗰個情況呢,你諗下……你諗下……」其實我甚麼都沒想好就追出來,腦海一片空白,只剩下夏蟬在樹上的鳴叫聲一直在亂我心神。
 
「喂,佢郁手打我呀!重要諗咩呀?依家我喺佢考試嘅時候刪晒佢啲答案令佢A唔到嘅?考得差就可以打人,咁佢全級第一最抵打啦?」
 
「咁你真係聊人先丫嘛……明知佢考得……」我以為阿寶回到一個可以理論的狀態,我陳述一次剛才發生的事。
 
阿寶立刻瞳孔收縮,整個人氣得顫抖,語聲尖銳地說:「我聊佢先?佢尋晚漏夜約我男朋友通宵喺海傍吹風呀!」
 
「咁佢緊張嘛……」
 
「我唔緊張既!今日係Bianca Chan放榜,其他人負責睇負責安慰佢,我就特別啲!負責比佢打嘅!」
 
「我知,我唔係咁意思,我知你受左委屈啦,我依家咪出黎搵你囉,我都無理佢啦……」我連續用了五個我,我想讓她知道我自主意識是想支持她的,Bianca並不是我女朋友。
 
此後都不會。
 
「你重捉住我!有得我比佢打呀!」阿寶眼眶泛紅,我知道不能再講道理了。所以我也照著台劇韓劇演一次,直接把她抱住。
 
「哇!男朋友直接攬住自己,好幸福呀!Bianca考得又差,又要自己返屋企,幾可憐呀!」我決定降低智商,使用同仇敵愾模式。
 
「……係囉!真係好可憐呀可?」我抱著阿寶,她面向學校方向,而我朝向街外。阿寶的聲音忽然顯得格外響亮和神氣,我知道事有蹺蹊。
 
果然Bianca下一秒就從我們身旁經過,神色冷漠,甚至沒有正眼看過我們。她的背影自我眼中遠去,然後我又覺得Bianca可憐,我的話也許傷了她了。
 
我總是優柔寡斷。
 
我不敢放開懷中的阿寶,以免她又發作。
 
「人都走左啦,你要抱到幾時?」懷中的阿寶抬起頭說。
 
我放手,她後退小半步,一副「叫你放你真係放」的樣子,不滿的神色全寫在臉上。我乾笑,想重新把阿寶抱在懷裡,她已經躲我了。
 
「你呀!不得好死呀!自己女朋友放榜理都唔理。」阿寶指著我的鼻樑說,以一個女朋友來說,她對男朋友的祝福還真的是恰到好處。
 
「你咪考得幾好囉,1B1C,起碼入大學無問題先丫。」
 
「唔夠你前度好,3B。不過呢,佢拎呢個成績就真係委屈佢啦,可?」阿寶又在賭氣,她怪我厚此薄彼。
 
「唉,我唔理你兩個啦。女人嘈交嘈到我都無時間睇自己成績。」我沒氣了,今天下來也夠忙亂了,趕快送阿寶回家然後再想進哪一家大學。
 
校內的模擬試我比阿寶好上一些,她都能拿1B1C了,我想自己也差不到那兒去。我打開早被捲成筒狀的成績表,迎接我意想不到的命運。
 
我還記得當天白底黑字的成績表裡,那幾個決定我人生中最重要幾年的英文字母——2D3E。大學之門並沒有為我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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