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醒來時,已發現自己不在旅館,四周只有無盡的迷霧。

我心中一片迷茫,是旅館消失了嗎?

還是我昏睡過去時被人搬到這裡?

我摸摸褲袋,發現裡面除了放著一柄利刀外,還有一件硬物。

它是一個薄薄的四方形盒狀物。





我想了幾秒,可想起它是甚麼東西,畢竟我來到旅館後都無接觸過了。

它是一個鏡盒。我記得阿詩的母親都有一個,但卻與這個式樣不同。這個應該是阿儀的物品,因為她才會帶鏡盒到旅館。

究竟為甚麼會有一個鏡盒在我褲袋呢?

我將它打開,我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我終於記起了。





我叫李聖健。在三年前,我、智成、柏鈞與阿儀都是好朋友。我們都不安於平凡,認為於其做一枚齒輪,不如令世界以自己為中心轉動。正因為這個想法,我們就走在一起。說白了,我們當時只是幾個反叛的小孩。

這時候,我遇到了同班同學阿詩,一個改變我之後人生的人。她雖然漂亮,但說實話,卻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一看就知道她是一枚齒輪,是自己以世界為中心轉動的類型。對我而言,她只是一個值得閒時看幾眼的美女。

直到有一天放學,我因為忘了拿銀包而折返課室,卻在門口聽到獨留在阿詩溫習功課時哼著一首安眠曲。

甚麼時代呀?現在每個人都在哼著流行曲,誰會哼這幼稚的歌。我忍著笑意,在門口偷聽,直至她哼完整首曲,我才現身去拿回我的手機。

她面紅地低下頭,不敢去看我,大概都估到我偷聽到她在哼歌了。在這一刻,我只覺得她非常可愛,我的心已經完全被她佔有。





我希望世界以我為中心轉動,而我的中心就是她。

這實在很肉麻。當我告訴阿儀他們時,他們笑得腰也彎下來了。但我可不理會他們,我就開始努力追求阿詩,甚至特地與她報讀同一間補習社。

但阿詩並無接受我,她三番四次地拒絕我的愛意。

「對不起,我的媽媽很嚴格。她不會准我談戀愛的。」她總是面帶抱歉地對我說。

當時我對這個原因總是很不屑。這是甚麼爛理由呀?我是喜歡你,不是喜歡你的母親。你向母親隱瞞不就成了?

我仍然無放棄,繼續對阿詩展開追求攻勢,她也開始刻意避開我,這時我的心情真是失落無比。

有一天,阿儀他們走來告訴我,阿詩原來早就有男朋友了!他就是鄰校的俊傑,與阿詩上在同一個補習社認識。

在這一刻,我覺得無比的憤怒。原來阿詩並不是因為家庭的原因而不接受我,而是根本就不想與我一起。





我將怒氣遷怒於俊傑身上,認定他就是破壞我幸福的歹角。我相約他到唐樓的天台理論。其實並無甚麼好理論的,只是我想打他一頓發洩罷了。俊傑應約了,因而他不想我再騷擾阿詩,所以想與我將一切講清楚。

阿儀他們都與我同去。其實我自覺理虧,所以才要找他們去壯大聲勢。

我們上到天台,見到俊傑已經在等著。他就坐在天台邊,在沉思著甚麼,仍未發現有人來到。

這時候,一股犯罪的念頭在我心中興起。阿儀他們都有同樣的念頭,阿儀與柏鈞在耳邊聳恿著我:「來吧!只要你付諸行動,阿詩就可以屬於你。」

對!我要主宰自己的一切,連愛情都要去主宰。

於是我靜靜地走到俊傑背後,將他推了下去。

他死了。阿詩的悲傷超乎我的想像,。她原本已經夠大壓力,俊傑的死更加壓斷她最後一根精神支柱。她每天上課時都會在無故哭泣。如果不是她母親強迫她上學,她的精神狀態絕對應該先好好靜養






「不要傷心了,我會好好對你的。」我誠心誠意地對她說。

她掉頭走了。雖然俊傑對她隱瞞了見我的事,但她都已經猜到是我下手的。她明白俊傑不可能會拋下她自殺。

這日之後,我再無見過她。我從班主任口中知道她已經自殺。

我出席了她的喪禮,也隨著阿儀他們偽裝成阿詩的朋友到她家慰問。阿儀他們只是想確應阿詩家人對我們的惡行毫不知情。但我倒是真心想去,我覺得阿詩是因為我而死。我因為想擁有阿詩而殺死俊傑,最後卻反而令我要永遠失去阿詩。

之後的三年,我間中都會到殺死俊傑的天台去懺悔,在這裡痛哭,在這裡受著罪惡感的折磨。每次重臨這個地方,我就感覺生不如死。

就這樣活了三年,我最後決定自首。

阿儀他們都極力勸我不要這樣做,因為怕會累及在當時聳恿我的他們。但我可不理會,在我的罪孽底下,其他事情都算不得甚麼。

打算自首的前一晚,我又一個人到了唐樓的天台去做最後的懺悔。





我依著天台邊,吹著晚風,口中默默地對俊傑與阿詩道歉。如果可以,我真的願意做任何事去補償,但現在做甚麼都於事無補。我希望我的自首可以還俊傑一個清白,希望他可以安息。

突然,我被兩個人抬起,我看到了阿儀、智成與柏鈞的臉。阿儀就目無表情地站在一旁,柏鈞與智成則分別抬著我的身和腳。

我感覺得到智成的手在發抖著,其實他不想殺人,但在阿儀的指使下他仍然願意去這樣做。

我來不及奮力掙扎,已經被他們拋下樓。

我在黑暗的空中抬起頭,只見智成驚慌的面孔與柏鈞的獰笑。


我看著無盡頭的迷霧。我明白了,這就是他們的復仇。

我要在霧中漫無目的地徘徊直至死去,靈魂也要繼續永遠深鎖迷霧之中。





我不害怕,因為這是我應得的,只要這是他們渴望的,我就樂意去承受。

這是我本來應得的懲罰。

但我要感謝阿詩與俊傑,他們為了答謝我救了他們,所以多給了我一把利刀。

我笑了。我接受了他們的好意,用利刀直捅心臟。

再見了。


「你的傷無大礙嗎?」

「嗯。走吧,我覺得已經到時候了。」

阿詩與俊傑拖著手步出旅館,面前的土地已經變成汪洋。

依舊是低沉而幽怨的嘯聲,他們兩人坐上了鯨魚背上,向著遙遠的他方進發。

他們不知道下一站會是怎裡,但只要活著,他們就要一起走下去。

在遠處,他們見到一個中年女人的身影。阿詩向她揮手,她都向阿詩揮手。

她開懷地笑了,纏繞多年的夢魘已經放下。她知道女兒要去走她自己的路。


媽媽:

對不起,我不可以讓你留在旅館。因為我想要去做一件事,一件你不會想見到的事。

在過去你一直為我安排一切,我都曾經因而封閉自己,因而怨恨過。但在這一刻,我已經放開了,我完全明白你對我的愛,雖然重聚的時間很短,但我卻是很幸福。

這三年來你受的苦已經夠多。如果你愛我的話,我希望你不要再困在過去之中了,因為我看見你這樣內心都會很痛苦的。

我們之後應該不會再見了,但不要悲傷,因為我們都有各自的路要走。在處理完這件事後,我就會重新上路。放心吧 ,我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要你操心的小孩子。

即使我們分開,但只要心裡有對方,我們永遠都在一起。

您的女兒
阿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