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業社會裡,金錢是評價一個人的主要準則。
甚至是成功與否,其定義都被收窄至「收入的多寡」,其他的因素都被完全忽視。賺取的金錢愈多,就愈是成功人士;相反,賺取的金錢愈少,就愈是失敗者。這樣的鐵律烙印在每個人的腦袋裡,成年人認定這是社會的真理。
就連對待小孩亦以相近的方式作評價,既然無法以收入作直接評價,他們就以「學業成績」作為替代,用作給小孩評分。
資質好的小孩能進入名牌小學、中學、大學,在名牌大學完成課程的畢業生,能夠比其他人更輕易找到薪酬待遇較好的工作,也就可以賺取比同輩更多的錢,以此來顯示自己比其他人更優秀這點,於是就成為所謂的成功人士──這就是不少父母的思維。
於是,他們展開了類似軍事競賽的大規模學力競賽,子女是他們的國家,其學業成績就是他們的軍備。這場「軍備競賽」有著無數參賽者,每個國家的領導者都極力令自己國家的軍備變得更具優勢,並且為此不惜採取任何手段,甚至會榨取自己國家所有的資源。
精神、體力、時間……這些珍貴的資源都從小孩身上不斷被榨取,根本沒有足夠時間回復過來。當中大部份的小孩就像傀儡般不能有自己的意識,更遑論是主見了。他們只能聽從操偶師的指揮,在絲線的牽動下跳出操偶師所期待的舞步,即使是疲憊不堪也不能稍作休息。
除非,那是永遠的休息。
這種父母將自身意願強加於小孩身上的情況愈趨嚴重,與其說是風氣,倒不如說是新的秩序。而補習社亦應運而生,不單只是小學、中學,還有專為幼稚園孩童而設的課程,甚至有因應需求推出的大學補習班。
補習已經不再是奢侈品,而是必需品。
玩樂已經不再是必需品,而是奢侈品。




這就是現今社會的生態,就是小孩成長的環境,也是我成長的環境。

回到住所,只有她在。
她坐在圓形餐桌前,上面擺滿筆記,我並無仔細看清楚筆記內容,但那些筆記全部由英語編寫。其中大部份由電腦列印,觀其字體就能知道;剩下少數幾張是手寫筆記,顯然是單行簿的紙張,而且幾張紙的款式一模一樣,多半是從同一本單行簿中撕下來的。
由此,我認為所有筆記都是由同一個人交給她的。
是甚麼人,出於甚麼原因,會將一些筆記交給才剛考完公開試的人?
想知道答案,首先要知道那究竟是甚麼筆記。可以肯定的是,那些絕對不會是初中至高中任何學科的筆記。我清楚明白,她不會特意花時間重新看一遍已經用完的東西,而且以她的頭腦亦沒有這個必要。
剛才走過餐桌時我瞄到,手寫筆記上的字體略大,說明他頗有自信且舉止隨便;文字越寫越往上斜,說明他自尊心強;筆跡時輕時重,這是具破壞傾向、脾氣暴躁的人的書寫習慣。
雖然筆跡學只屬偽科學,不保證絕對正確,但仍有其參考價值。
自信心強、自尊心強,同時擁有大量英語筆記,最合理的猜想就是那個人的學歷比她高。能夠進一步證明這點的,就是她的行為本身,既然她願意花時間閱讀筆記,那就說明她認為筆記有閱讀的價值。其中最可能的原因,就是筆記所記載的知識她從未見過。




曾經閱讀過的書籍,吸引力自然比不上從未讀過的書籍,這是人之常情。
綜合上述,我認為那些筆記是屬於一位大學生的。
她認識哪位大學生麼──據我所知,她不認識。
那麼最可能的入手途徑,就是透過同學或朋友得到這些筆記。可能是知道她對大學的知識充滿好奇,所以才將筆記送給她;然而,也有另一個可能,就是那個將筆記送給她的人是想要討好她。
不論是外表、頭腦、運動都幾近完美的她,會有追求者只是很平常的事。
我關上房門,雙手環於腦後躺在床上,極力抑止幾乎失控的思考。
腦袋完全停不下來,每次都是這樣。
「公開試的成績還未出來,便先行學習大學的知識麼。」我的嘴角不自覺地抽動一下,鼻子哼出一聲冷笑:「他們的掌上明珠、學校的模範生、其他人眼中的天之驕女──果然不同凡響。」
我在妒忌麼?
我在不甘麼?




不知道,或許是吧。
即使過了十幾年的時光,即使再清楚了解到自己和她的差距,我似乎仍然未能接受這個事實。
明明我們同時出生,為何會有這種讓人絕望的差距,這個結果會有合理的解釋嗎。
鈴──鈴鈴──
放在床邊矮櫃上的手機傳來聲響。
我看了來電顯示,隨後按下接聽鍵,並將手機放在耳邊。
「喂,找我有事?」
「嘛──主要是想知道你第一天上班有沒有遇到困難。」
電話的另一邊是我的友人,一個跟我同齡的青年。
「沒有,工作很順利。」
「哦──真厲害呢。」他語調輕佻,但我知道他並無惡意,那不過是他平常的語氣而已:「姬絲汀娜那個孩子很怕生,你竟然能應付得了?」
「你是怎樣認識她們的。」
「這很重要麼。」
「不,不太重要。」
「那我就不說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像在笑,夾雜著幾分狐狸般的感覺:「啊哈,我想約你去咖啡廳,紫苑也會來喔。」




「還是那間咖啡廳麼。」
「對啊。週末下午兩點,你會來吧?」
「嗯。」
「好,就這樣決定。」他始終保持幾分笑意,讓人覺得他似乎不懷好意:「很好,那麼我先掛電話囉。順便再多說一句,我建議你跟小蘭一起吃晚飯喔。」
說罷,手機便只殘留規律的「嘟嘟」聲響。
我們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兩人,怎麼可能會一起吃晚飯。
甚至可以說,我們分別在兩個極端的世界中生活。
她輕易取得好成績、讚賞、寵愛,進入有名氣的小學、中學,以後還會考進名牌大學,人生可說是一帆風順,就連半點風浪都沒有前來阻礙她;至於我就是她的對立面,從懂事以來就不斷被試卷上的分數挫敗,就似是感染了名為失敗的病毒。
反覆地被失敗懲罰的我,不斷享受成功滋味的她。
硬幣的兩面,永遠沒有交集。
最後我叫了快餐外賣,在掛掉電話後約十分鐘便送到大門前,因為她正閱讀的筆記仍然散亂在餐桌上,所以在付款後,我便拿著盛著食物的紙袋走進自己的房間去。
這種事,我早就習以為常。每逢學校考試,她都會在餐桌溫習,使用的權利完全在她手上,所以我時常拿著外賣在房間吃完。即使那兩個人,亦會為了讓她能不用收拾筆記而特意外出用膳,好讓她回家後繼續溫習考試。
我對這些毫不在意,反正我喜歡獨個兒,所以能在自己的房間裡安靜吃飯其實正合我意。
快餐食物已經略為變冷,口感、味道都變差了。
全部吃完後,我便處理掉垃圾,然後坐在床上拿起最近購買的書本閱讀著。




我一直閱讀著,直至睡覺為止。

翌日下午,我準時在三點來到瑪格莉特的大屋門前。
儘管瑪格莉特信任我,但也不會將大門鑰匙交給才認識一天的陌生人,所以只能站在門前等待。
昨晚睡前,瑪格莉特致電給我,說莉莉會在三點左右回家,所以我只要再多等幾分鐘就可以。
「哥哥,午安!」莉莉在不遠處大聲叫喊,並向我揮手。
「午安。」
「哥哥真早呢,可以立刻就給我讀《格林童話》嗎?」
莉莉一邊說,一邊從裙子的口袋裡拿出鑰匙。
插進匙孔後扭動門柄,我便跟在莉莉身後走進屋內。
「在那之前,妳要先做好家課。」
「我做完啦。」莉莉抬頭燦爛地笑著,語調輕快地說:「小息的時候就全部做完啦,可以現在就說故事給我聽嗎?」
「先檢查再說。」
莉莉確實比姬絲汀娜聰明得多,她的家課並無需要改正的地方,連半點錯處都沒能找到。以她的年紀來說,已經是遠遠超過其他同齡小孩,恐怕要比她年長兩、三歲才能跟她相提並論。
聰明是天賦,本身不分好壞。莉莉能擁有天賦而不驕傲,這對一個小孩來說實在難得。




但願她能保持這種態度,不恃寵而驕,不恃才傲物。
「可以開始說故事了。」
「好耶!」
我認為,天才能分成兩類──「正確的天才」和「錯誤的天才」。
正確的天才,他們具備符合社會期望的才能,普遍來說就是唸書。「她」就是這種類型,冰雪聰明,在唸書方面有極高天賦,能輕易地考取好成績,在班上名列前茅,也是校內的模範生。這種類型的天才總是備受矚目,得到其他人的讚賞和寵愛,人們都期待他們的成長,並且覺得他們是未來的社會棟樑。
錯誤的天才,就是所具備的才能不符合社會期望,比如音樂、繪畫、運動等等。商業社會對這種才能的評價很低,甚至有不少人認為這些才能根本毫無價值。這種類型的天才普遍被認為不腳踏實地,更甚者會認定他們是社會的寄生蟲,侵蝕著社會資源,對社會毫無貢獻。
在商業化的社會裡,只有特定的才能會得到人們尊重和賞識。
更直截了當地說,就是只尊重能夠賺錢的才能,至於其他才能就只是多餘的廢物而已。
這就是所謂的「正確」和「錯誤」。
很可悲,但這就是社會;很殘酷,但這就是現實。
「莉莉,妳覺得姬絲汀娜是個怎樣的姊姊?」
剛說完一個童話故事,我便對莉莉問道。
「嗯……姊姊很容易害羞,很怕生。家課做得很慢,要到晚上才能全部做完。我們時常聊天,但是姊姊有時候會不知道我在說甚麼。」莉莉雙手環於胸前,似乎正認真思考著我所提出的問題:「不過,姊姊打排球很厲害,比賽的時候英姿颯颯,非常帥氣呢。而且,姊姊很疼我,我也很喜歡姊姊。」
「是嗎。」
我到底在幹甚麼。




為何會向莉莉問這種事。
「為甚麼突然問這個呢?」
莉莉清澈的眼眸直視著我,雙腿前後晃動著。
「沒甚麼。」
「是這樣啊……」莉莉將指頭放在下巴上,歪著腦袋說:「那麼,哥哥你覺得姊姊怎樣?」
「怕生、遲鈍、不擅學習。」
「都是缺點呢。」莉莉沒有因為我的說話而生氣,她繼續晃動小腿,眼睛看向地板說:「可是我覺得,姊姊真的很厲害呀。明明是不擅長的事,姊姊卻不怕跌倒地努力著。很多時候即使溫習充足也只能僅僅合格,但是姊姊卻不會放棄。如果是我,在面對不擅長的事時,可能就不能堅持到成功克服的那刻了吧。」
「然而,姬絲汀娜始終無法考獲好成績。」
「是沒錯啦。不過姊姊那種永不言敗的精神真的很厲害!」
「只是這樣,是不可能成為社會所期望的人。」
這樣的說話,真的應該對一個八歲的小女孩說嗎。
「咦,哥哥你好奇怪喔。」莉莉輕皺眉頭,腦袋微微歪傾著:「姊姊為甚麼要當其他人所期望的人呢?這不是很奇怪麼──姊姊就是姊姊,只要做自己就好,不是嗎?」
「是嗎。」
「當然是呀!」莉莉猛力點頭,對我燦笑著說:「媽媽說過,我和姊姊只要快樂就好。」
瑪格莉特在欺騙她們麼,抑或是出自真心這樣認為。
有可能嗎──會有父母出自真心地認為子女只要快樂就好麼。
是莉莉太天真,還是我太愚蠢;是瑪格莉特太樂觀,抑或我太悲觀。
應該順水行舟,迎合社會期望;還是逆水行舟,保持自我特質。
哪個才是正確答案?我應該選擇哪個答案?
我不知道,我的心裡沒有這道問題的答案。
但是,在眼前的這個小女孩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堅定不移的答案。
「繼續繼續,我還要聽故事!」
莉莉吵嚷著。
「嗯,剛剛說到……」
我繼續給莉莉唸《格林童話》上的故事,但約莫再說了幾分鐘,莉莉便開始昏昏欲睡。
昨天也是這樣,只是說了幾個短故事,她便熟睡過去。
這很可能是條件反射。就像看到針筒會聯想到疼痛一樣,莉莉則是將聽故事和睡覺連結在一起。若然如此,那麼很可能是因為她每晚睡覺前,瑪格莉特會給她說些睡前故事。既然已經培養成條件反射,這不可能是最近的事,肯定已經持續了一段長時間。
莉莉睡得很香,像胎兒般蜷縮身體,側躺在沙發上。
我抱住莉莉走進她的房間裡,輕放她在床上,給她蓋上一張單薄的被子。
既然莉莉已熟睡,直至姬絲汀娜回來前的這段時間裡,我沒有其他可做之事。
我瞄了牆上的擺鐘一眼,短針指著「III」,長針則往右九十度指著「VI」。
時間尚早,我癱軟在沙發上,身體徹底放鬆陷入沙發,精神亦有逐漸放鬆下來。

「不准休息!」
她拿著直徑半英吋的木棍,往我的手腕用力砸下去。
原本睡眼惺忪的我因為疼痛刺激大腦,瞬間變得精神一振。
「十點前不做完家課,我就把飯菜全部倒掉。」
我看著擺放在旁邊已經冷掉的飯菜,嚥下了一口唾液。
已經有兩、三天沒有吃過晚飯,我餓了。
「給我動作快點!」她又用木棍往我的右腕敲下去,痛得握筆的左手瞬間放軟,原本緊握住的鉛筆落在餐桌上:「誰讓你放下鉛筆!給我拿起它!」
她大聲斥喝我,同時用力拍打餐桌。
我連忙撿起鉛筆,繼續埋頭苦幹。
「寫字快點!都三年級了,連這些字你都不會嗎!」她拿著木棍往餐桌敲擊幾下,發出響亮的聲音:「歪歪斜斜的,給我重新寫過!」
橡皮擦在我的抄寫簿上來回滑動,拭去了在紙上的鉛筆墨跡。
又要重新再寫嗎。
這種輪迴,到底要持續到何時?

睜開雙眼,最先映入眼簾的是臉上略帶幾分驚訝的姬絲汀娜。
她拿著褐色薄毛毯,半身彎腰傾前,似乎是想將毯子蓋在我身上。
「啊!」
姬絲汀娜站直身子小聲驚呼。
她穿著白色背扣短袖襯衫,紅綠色格子的百褶短裙及黑色女裝皮鞋。既然還穿著校服,說明她只是剛回來不久,亦能從這點得知今天並無排球隊的練習。換句話說,現在還未到五時正。
「對、對不起,我只是想給你蓋毯子……」
「不,是我不該睡著。」
奇怪,這種情況不是應該責罵我麼。
怎麼會變成她向我道歉呢?
姬絲汀娜似乎有些慌張,將薄毛毯掛在右臂上,後退幾小步。
「我、我先換衣服,今天的家課不多,可以請你再教我嗎。」
「這是我的職責。」
「謝謝。」姬絲汀娜說罷,便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幾分鐘後,她穿著白色襯衫、淺色短褲,兩臂捧著大堆家課從房間出來,安坐在長桌面前。
我離開沙發站起身來,先活動脖子筋骨,雙手向兩邊撐開伸展後便走到姬絲汀娜旁邊坐下。
我遵循瑪格莉特的要求,盡可能讓姬絲汀娜自行完成家課。我只是坐在她旁邊看著,只要她不提問,我就不會主動給予協助,亦不會指正她做錯的題目。
事實上,她只是一直默默地做家課,雖然她做得相當緩慢,但卻完全沒有問過甚麼。或許,她早就習慣獨自完成家課,需要的只是時間而已。她讓我坐在旁邊,應該只是用以代替平日瑪格莉特的位置,讓自己在做家課的期間能有人在旁邊看著。
她在還原著自己做家課時的環境麼。
「你還會教我嗎……」她突然放下圓珠筆,小聲地說著。
「甚麼?」
「數、數學。」我只能勉強聽見她說話的聲音,她半低著頭說:「因為我很笨,所以……」
「會。妳會學懂數學,只是時間問題,並不需要急於一時。」
有些知識總會能學懂,早一些,遲半步,又有何差別。
可惜,大部份的父母都不懂得這點,反而更用力地揮下馬鞭,催逼自己的子女再跑快幾步。那幾步真的重要麼──比其他同齡的馬兒跑前幾步,在這場耐力賽中根本沒有意義,若然不能走到終點,跑得再快亦不過是敗者而已;相反,即使跑得再慢,只要能走到終點,他們便是勝利者。
我至今仍不明白,為何培育兒女會變成賽馬競技,為何學習知識會變成互相角逐。
或許,追名逐利的本性已經刻入骨髓,就連兒女都成為他們炫耀的本錢。
「到此為止。」
「誒,我還可以繼續的。」
「別急,妳需要時間將知識沉澱。」
除非是極為聰穎的人,不然就只能將知識吸收,然後再由大腦以時間為溶液將其消化。
知識貴在融會貫通,單純的死記硬背根本沒有作用。只有做到融會貫通,靈活運用,才能體現知識的寶貴。所以,即使消化的過程比其他人慢也無妨,只要能從中攝取營養就好。
咕嚕咕嚕──
姬絲汀娜的肚子發出聲響,臉上染上一抹緋紅。
「姊姊……莉莉餓……」莉莉一邊擦著眼睛,一邊從走近姬絲汀娜,走動起來搖搖晃晃,一副糢糊未醒的模樣。她停頓半刻,然後以略帶睡意的聲音接著說:「媽媽呢,媽媽回來了嗎?」
「應該差不多了。」
姬絲汀娜看了看擺鐘後回答。
長針、短針分別指著「VI」和「IX」,瑪格莉特再多等一會兒就會回來。
「可是我很餓,很餓很餓很餓很餓很餓啦!」
「莉莉乖,忍耐一下。」
姬絲汀娜蹲下身,撫摸著莉莉的頭髮。
莉莉癟著小嘴,輕力點頭。
過了一會兒,莉莉又鬧彆扭,在姬絲汀娜的懷裡磨蹭。就在姬絲汀娜無法招架莉莉的時候,門外隱約傳來腳步聲,然後是大門移動的聲音。
「媽媽!」
莉莉像脫繩野馬般跑起來,一直跑到門前才停下並站得筆直。
我也往門的方向走去。既然瑪格莉特已經回來,那麼也就是我下班的時候。
迎面跟瑪格莉特道別後,我第二次踏出這間大屋。

已有 0 人追稿